作者:贺心渔
燕韶南感觉他低下头来,下巴抵住自己肩膀,气息喷在耳际,不由地身体先是一僵,跟着软了下来。
羽中君环着她,宛若是她的盔甲,他与她就像之前在安兴,在冯家堡,在苍松书院,在贼人的大船上一样,可以打开心防,共同面对一切困难和不开心。
“羽中君,我大师伯遇害了,呜呜,我求他帮忙,就算能抓到凶手,为他报仇,他老人家也不能死而复生……”
她越说越难过,由抽泣到哽咽,哭得不住打嗝,停都停不住。直到这会儿,她才将积攒多日的愧疚自责全都发泄出来。
崔绎扳过她的身体,改由正面抱着她,像哄小孩子一样一下下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怎么不能,我不是死而复生?”
燕韶南呆了一呆:“你当日只是出海,又没有死。”
崔绎听她连自己那无关紧要的另一世也要维护,心里像有梨汁儿化开,又酸又甜,见她莹白的脸蛋上还挂着两滴泪,伸大拇指抹掉了,指腹的触感细腻又有弹性,令他忍不住多抹了几下,柔声道:“好了,别难过了,一世有一世的因果,我想想,前世你没有来密州,应当是没有正式拜入明琴宗,朱英泽死后,密州再度落入胡人之手,你师伯他们几个若是活着,定会做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出来,我没有听说,多半也是早早就被奸人所害。”
这话其实是哄燕韶南的,前生朱英泽被满门抄斩,密州的朝廷军队完全丧失了战斗力,变得不堪一击,可民间的抵抗却风生水起,愈演愈烈,出现了好多神乎其神的奇人传说。
崔绎这么说是为了让燕韶南觉着好受些,与此同时,他心里一念攸地闪过:“奇怪,我前世怎么会未听说过奚卜儿之名?”
就像如今,燕韶南那位二师兄因为预测了地动,未卜先知的名声已然悄悄在达官显贵中流传。
“南南,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只要我们努力,一定会往好的方面发展。”
“嗯。”燕韶南重重点了下头,她就是喜欢羽中君这点,“奚师兄说,命运不能改变,我不相信,事在人为。”
“不错。知道是什么人做的?”
“知道,应该是奸王朱栎珍主使,杨正聪执行的。”
崔绎闻言眯了眯眼:“老对头了,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
“只是有些细节我还想不清楚。”她把怀疑有人故意透露消息的事说了,“我起初觉着奚师兄有嫌疑,但被老师给骂了。现在奚师兄要接掌宗门了,明琴宗,唉,不知会被他带往何方。”
“那就暂且绕开他,还有你老师和大师兄,在完全信任之前,先不要惊动他们。”
燕韶南闻弦歌而知雅意,一声这话,就知道崔绎有了行动的打算,顿时来了精神:“要动手了么,从哪里开始?梁王听说一直在苦苦支持,咱们只有四百人,填进战场去于事无补白白牺牲,你是想要救出被软禁的翁老将军么?”
崔绎摇了摇头,松开怀抱,依旧握着她的一只纤纤素手,坐下来和燕韶南说正事:“翁承载是该尽量去营救,不过早一天晚一天没有什么关系,影响不了大局。”
“那什么是多一天也不能等的?”
崔绎教她:“你看乱局之中势力虽众,不过是两种:盟友或是敌人。旁的也到罢了,有一股势力必须立即除去,那就是叛主之徒,他多活一日,便会令人心浮动,说不定会多出效仿之辈,死得越惨,越能震慑其他人,杀严永昌,才是当务之急,多一天也不能等!”
第198章 寸步不让
庆云城。
一场秋雨下足两天两夜,到清晨时终于停了。
满地泥泞裹着数不清的枯黄树叶,被来去匆匆的兵士以草鞋践踏,将之前那场背叛留下的痕迹反复覆盖,再难见端倪。
远处的马嘶夹杂着几声喝骂,当兵的闷头做事,大气也不敢出,中层军官们的心情就像这天气一样,被阴云所笼罩。
这座为了中转军需粮饷而特意扩建的城池平民百姓不过万,外来商贾只有几百人,这几日大家如无必要都老老实实呆在家中,大街上颇显冷清。
梁王妃被单独囚禁在城主府后园一间绣房内,房里只有一张睡榻、半套屏风,屏风后面放了个给她方便用的马桶。
没有灯,到了晚上便是一团漆黑,饭食也很难下咽,她活了三十多年,还从来没遭过这么大的罪。
这些都还在其次,更叫她觉着难挨的是心中的煎熬。
兵变以来,严永昌先是陪着监军简康来劝她与梁王义绝,被她骂走之后又单独来过一次,之后大约自觉理亏,不再露面,有事便打发总兵齐洪跑腿儿,齐洪原是简康的狗腿子,简康率兵追杀她丈夫朱英泽去了,把齐洪留在庆云,不知是不是也有监视严永昌之意。
外边看守都是齐洪的人,她这些日子污言秽语听了不少,气得狠了顾不得身份涵养,厉声喝骂回去:“一帮狗仗人势的畜生,本王妃乃是洪平侯嫡女,祖父平叛有功,你们竟敢如此羞辱宗室贵女忠良之后,不怕拔舌斩首,抄家灭族么?”
话虽如此说,她自己却清楚,娘家护不了她多久了,她不肯与丈夫恩断义绝,父亲必会同她断绝父女关系。
梁王妃怅然望着高处窗户透进的一丝阳光,齐洪已经提前通知她,今天中午要以剐刑处死梁王的亲信陈曦化,会在法场给她留个好位置,到时候带她去观刑。
朱英泽手下像诸大衍、费冰这些大将名气虽大,却一直在前线,她并不熟悉,最熟悉的就数陈曦化和邢力学。
好好的王公贵族之家,却如沙聚之塔,说倾颓,“哗啦”一声便散了一地。
绣房外传来了脚步声,几人到了门口,为首的打开门,声音阴沉:“一刻钟。”
一个熟悉的声音低低响起:“知,知道了。”
朱孝慈!梁王妃蓦地抬起头来。
一个窈窕的身影进来,返身将门关严了,怯怯望过来,欲言又止,却不是朱孝慈是谁。
梁王妃只觉脑袋嗡嗡作响,见她穿了件颜色俗艳的窄裙,腰臀处绷得紧紧的,简直同以往那些想要争宠的姬妾之流没什么两样,不由地一股郁气涌到胸口:“你来做什么?”
大约她的声音过于严厉,朱孝慈瑟缩了一下,停了停才靠近过来:“嫂子,你,你还好吧?”
梁王妃不答,冷笑了一声。
朱孝慈怔怔落下泪来:“嫂,嫂子,我对,对不起你和哥哥,不配活着,他,他们告诉我,从筠自缢了,秦家将,将她的尸骨烧,烧成了灰,他们还是容,容不下她。”
“如果你是来劝我的就省省吧,王爷没有你这不争气的妹妹。”
朱孝慈掩面而泣:“自从被,被掠了去,我这辈子就完了,我不想,变成她那个样子。”
梁王妃嫁入王府时,朱孝慈还小,受丈夫的影响,她对这小姑子十分偏爱,简直拿她当半个女儿待,见她哭得不能自已,不由地心软,叹了口气,道:“男人在外头要如何不跟家里商量,可苦果却要女人们来吞下,从京里逃出来那会儿我丢下了那么多人,现在报应来了。”
朱孝慈蹲下身,将面颊贴在她大腿上,喃喃低语:“嫂子,不如就,就先服个软,我帮你,给侯爷送信,你和哥,哥哥当初是宫中赐婚,怪,怪不得你。”
梁王妃神情木然出了一会儿神,道:“是啊,宫中赐婚,所以你哥哥同我这些年就像是搭伙过日子,他把中馈交给我,我不妨碍他找了一院子的莺莺燕燕。”
朱孝慈听这话似是有门,不由地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