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贺心渔
这家粥铺还有一个好处,咸菜免费。
据说是因为东华寺后山有一大片菜地,特别适合长这种咸菜疙瘩。
腌咸菜的粗盐都是信众们贡奉的。
苏氏贪小便宜的心态发作,不管吃不吃得完,往碗里多挑了几筷子,尝了尝,皱眉道:“今天的咸菜腌得不好,吃着有点苦。”
韶南将喝粥的勺子递到苏氏手中,低声道:“伯母,我想跟随父亲去安兴。”
苏氏闻言险些失手摔碎了勺子:“你要去安兴?不成!”
她说这话时声音有些大,连连摇头的工夫,引得邻桌一位女客循声望了过来。
这女子面容秀丽,身量单薄,年纪大约在二十出头,一身素服,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喝粥,看打扮犹是个未出嫁的姑娘家。
苏氏只道惊扰了人家,歉意地冲她点点头,回侧了脸,皱眉劝道:“邺州那么远,你爹跟前的确需得有人用心服侍,伯母会想法子,你就别担心他了,在家享享清闲,伯母也好帮你准备一下嫁妆,等嫁了人,从早到晚有的是事情做。”
韶南知道伯母这是舍不得自己,但同样的,她也不放心父亲。
父亲从昨天傍晚回家心中就藏着事情不肯言明,他那些同年里直接外放八品县丞的好几个,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安兴县令怕是内藏玄机。
韶南心中胡乱琢磨着,这工夫燕家的男人们忙完了,过来围桌而坐,她也就没有再提这事,闷头喝粥,心里打起旁的主意来。
喝过粥就算休息好了,外面也传来消息:东华寺开了庙门,信众们可以前去进香了。
燕家诸人起身要走,邻桌那女子见状一改之前的磨蹭劲儿,匆匆两口喝光碗里的剩粥,起身跟了过来,同苏氏搭话:“太太,您一家这是要去东华寺么?”
苏氏回以和气的笑容,点了点头。
那女子又道:“小女也是来上香的,孤身一人,实在是,不知能否与您一道……”
这姑娘穿得素净,一看就是附近小户人家出身。不知怎么会一个人来庙里上香。
苏氏向来与人为善,谨慎地打量她两眼,含笑道:“出门在外不方便,闺女若是不嫌弃,就同我们结个伴,等到了庙里,咱再各忙各的。”
那女子连声道谢。
苏氏把家里人简单同她介绍了一下,那女子道:“小女子姓林,闺名唤作贞贞,家人都叫我贞娘。方才我听太太提到安兴,就觉得十分亲切。我家正是安兴那边的。”
咦?此言一出,不但苏氏来了精神,就连走在前面的燕家诸男也齐齐有片刻停滞,忍不住往林贞贞看去。
包括韶南在内,人人都想从她口中打听到安兴的情况,无奈林贞贞似是并不善与人交流,半天也说不到点子上,直到众人到了东华寺,才弄清楚了这姑娘的底细。
原来林贞贞祖籍邺州,这么巧,正是安兴人。
林家祖上经商,薄有积蓄,林贞贞的祖父生有三子,长子爱做买卖,继承家业。次子喜欢读书,家里盼着他能考取功名。老三名叫林佟,是林贞贞的父亲。
林佟也早早开了蒙,跟着二哥读书识字。但他对学医显然更感兴趣,府试不中,便去医馆做了学徒。
林贞贞的二伯却是一路逢考必中,早早通过了院试,弱冠之年的秀才在安兴也算是轰动一时。
可林家的好运气也就到此为止了。
先是林贞贞的二伯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接连三次乡试全都落榜,跟着林贞贞的祖父病逝,守孝期间,老大老二起了嫌隙,林佟站在了二哥这边。
孝期一过,老二收拾行囊,说是外出游历,准备下一次的乡试。林佟也拿了笔银子离家,打算在京城开个药铺,做二哥的后盾。
世事无常,京城不比安兴,以林佟的医术很难站住脚,只得退而求其次,将药铺开到靖西。而林贞贞的二伯屡试不中,也早无奈的放弃了科考这条路。
贞贞的母亲早几年已经过世,刚出孝,父亲也去了。她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姐姐嫁在了安兴。
苏氏听到这里不禁暗生同情。
怪不得这姑娘偌大岁数了,还云英未嫁。
大周的律法对女子可谓十分不公,像林贞贞这种情形,父母双亡,她又没有兄弟,家产是要由堂兄弟来继承的。
林贞贞看着如此憔悴,怕是少不了这方面的烦恼。
不过非亲非故,只能各扫门前雪。她并不多打听,也不准儿媳和韶南多嘴去问。
几人问了问安兴的风土人情,林贞贞离家时年纪尚小,只能说个大概。
等进了庙门,便按之前说好的,散开各忙各的去。
苏氏带着儿媳和韶南先去敬了香,给菩萨磕过头,又向功德箱里捐了不少铜钱。
燕如海得了闲,独自往主持守玄的禅房里去。
离开家人的视线,他挺直的脊梁顿时垮了下去。
他同守玄和尚是老相识,没什么可隐瞒的,见面即道:“大师,我昨天刚从县衙打听到消息,安兴县水患频繁,这几年犹不太平,三年间竟连死四位县令,龙潭虎穴也不过如此。我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了。”
第4章 初露端倪
守玄老和尚亲自泡茶,招待燕如海。
“燕施主莫慌,坐下慢慢说吧。这是当季的新茶,你尝尝看。”
燕如海哪有心情品茶,接茶在手,感觉淡淡茶香萦绕鼻端,热茶也暖不了冰冷的心,苦笑道:“燕某没有别的奢望,若有不测,我那哥嫂常来东华寺,往后家中若是遇到什么难事,方便的话,还请主持关照一二。”
“这是自然。”
守玄见他一副交代后事的样子,忍不住问道:“那四位县令是怎么去的?”
“只说积劳成疾,我看上面有些讳莫如深的样子。”
“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接连四任县令死在任上,内中必定大有玄机,按说朝廷应该选派经验丰富的能吏前去查明真相,平息谣言,你一个官场新丁从未接触过刑狱,这任命……”饶是守玄不沾烟火,说到最后,也不禁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