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贺心渔
下面船舱依旧是老样子,虽然空气有些污浊,韶南还是拉下面巾,仰头靠在舱壁上深深吸了两口气。
辛景宏验尸时的冷静实非常人,她做不到。
再多呆一会儿,说不定她也会像辛吉那样,当场呕吐。
四下里静悄悄的,她的喘息与心跳是那样清晰,一声声如在耳畔,崔绎才突然意识到,对方也不过是个刚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姑娘啊,燕韶南,若接下来那几桩大案都是你破的,像这样的考验与磨难还都在后面呢。
也是,若能过得安稳,谁愿意整天与魑魅魍魉斗智斗勇。
像辛景宏那样乐在其中的人毕竟少数。
崔绎忍不住令琴弦微微一颤。
他自己感觉不到,这“嗡”的一声低鸣当中颇有慰藉之意。
韶南听懂了,低声道:“你是在安慰我么?”
而后她定了定神,又道:“没事,我缓过来了,咱们继续。”
表面上,她看起来是在自言自语,但她知道不是,有个“人”一直陪着她,可惜他们只能简单地交流,若是对方能与她说说话就好了。
贞贞走后,她在安兴没有朋友,与檀儿樱儿没有共同的话题,聊不到一起去,要练琴,要想东想西考虑这么多事,并不是不寂寞。
守着那么多秘密,她宁愿和这看不见摸不着离不开琴弦也不会背着自己做坏事的孤魂做朋友,时不时地倾诉心声。
“说不定可以的,你看,刚才你的心意我不是就收到了么,也许经常练练,你就能讲很多话给我听了。”韶南收紧双臂,抱紧了自己的琴。
过了好一会儿,辛景宏验完了尸,和计航下来找她。
几人又顺便把船舱好好搜查了一番,可除了那硕大的精钢笼子和压舱石,就只找到了些枯枝和泥土,泥土上还留有鱼鹰的脚蹼印。
辛景宏提议反正已经来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挨着把诸人的房间也搜一遍。
韶南从善如流。
如此一来耽搁的时间就有些久,等搜到三层栾仙师师徒的两间房,就听下面传来了喧哗声。
按察副使郭涛神威凛凛,明察秋毫,凶手当堂认罪,供认了作法驱使江中恶龙行凶的经过。
具结画押之后郭涛下令以百斤重的铁链穿过他两侧肩胛骨防止其再次作妖,打入死牢严加看管,判处凌迟,等候三法司复核。
韶南虽有猜测,仍叫计航上前去问:“凶手是谁?”
对方奇怪地看着他们:“自然是那栾妖道!”
计航和辛景宏都看向韶南,韶南道:“回去,赶紧的!”
几人匆匆赶回住处,燕如海已经先回来了,正命人把口供归档,整理东西,准备回衙门。
韶南急问:“爹,姓栾的为什么会认罪?”
燕如海转回身来,脸色十分难看:“韶南,幸好你今日没去,那郭涛在审案现场架起了几口铁锅,锅里的油烧得滚热,命人把王达师徒押上来,说‘尔等不是能叫大仙附体,知过去未来么,可算过今日会有一劫?这样吧,若是这油炸你们不死,本官就相信你们无辜,判尔等无罪。’说完也不理那三人求饶,众目睽睽之下,命差役把他们直接丢到了油锅里。”
韶南听得这般残忍,不禁打了个寒战。
燕如海又道:“是以等那栾仙师被押上来,对着三具焦黑的尸体,郭涛说什么,他便认什么,案子哪还有不结的。”
第54章 羽中君
虽然父女俩常说王达是安兴的大毒瘤,可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他和两个弟子就这么被活生生地炸了,还是叫人觉着很不舒服。
燕如海不欲多说当时的情形,看了一眼跟在后头辛景宏:“辛公子,你这回算是侥幸逃过了一劫,先跟我们回县衙,等避开郭涛,便赶快回白州去吧。”
什么相亲啊,燕如海如今根本不去想那事了。
辛景宏没作声,听了王达三人的下场,他到不觉着后怕,只是有些怅然。
自己来安兴,本是憋足了劲准备揭穿王达的真面目,搜集冯家的罪证,哪知道冯全死了,冯家摇摇欲坠,不用他出手也支撑不了多久。
原本他觉着自己对付王达轻而易举,可再轻松也比不过酷吏的一句话。
没有官职和强大的背景傍身,再如何能折腾,在郭涛之流眼中也不过蝼蚁一只。
韶南安慰父亲:“爹,您放心吧,刚才我和辛公子去船上发现了一些线索,赵通判那里若想着翻案,咱们可以等郭副使走了之后再偷偷接着调查,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王达死了,他那上千信众别生出乱子,大江屯是在您治下,不如叫白典史父子赶紧带着差役赶去,会同当地里长告之老百姓,王达因招摇撞骗已被州里提刑按察司的大人诛杀,稳定民心,处理善后,另外王达这些年骗到手的财富不是小数目,用来修江堤,也算是归还百姓了。”
燕如海得她提醒,找来白典史,命他立即去办。
好在白典史为叫儿子接班,早在大江屯安排有人手,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几人回到安兴县衙,辛景宏没有当即就走。
韶南也觉着下步查案子说不定还要用他,吩咐下人把后园空着的几间屋收拾了一下,算是客房,安顿辛景宏暂时住了下来。
燕如海去打探京里对这个案子的反应,韶南一时不忙了,理顺线索之余,决定多拿出点时间来和自己的琴交流。
之先玩“我问你答”的时候,韶南已经试探过好多次了,但琴中人对自己的情况讳莫如深,不愿意过多透露,韶南则用“你犟我比你还犟”的态度同他僵持,此次登船,韶南感受到对方的关心,突然就想开了。
它说自己是人,好吧,姑且信他,将他当作是一缕未泯的魂魄。
这缕孤魂来到自己琴里“定居”一晃已经有将近一月了,哪也不能去,也没有办法同旁人交流,处境已经十分可怜了,说不定哪天就会消失,茫茫人海中,飘忽际遇里,这缘份珍稀如同朝露一般难得,何不做个朋友呢?
对方抵触谈及自己,不要紧,她可以主动的嘛。
“喂,我想给你取个名字。”
她低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一定是有名字的,可惜没办法告诉我,这样吧,你附身的这根琴弦乃是武王弦,在我这张琴上定的是羽调,那我便称呼你作‘羽中君’,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