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欢何极
乔韫出生起就从未见过父亲,她虽是庶女,确是老太太跟前长大的,又是二房唯一留在京城的子嗣,地位超然,是名副其实的大小姐。然而这一切终结在乔虞出现之后。
她是嫡女,是父亲最为宠爱的小女儿,兄长宠溺呵护的小妹妹,纯真活泼,娇俏可爱,像是沐浴着阳光长大的孩子,纯粹得让人羡慕。是的,一开始只是羡慕。直到后来,乔韫看见那位她在画像里见了无数次、既崇拜又孺慕、既尊敬又向往的父亲,抱着乔虞从马车上下来,满脸笑意开怀地望着怀中小女儿灿烂可人的笑脸,听着她用稚嫩软糯的声音说着要去哪儿哪儿玩,全神贯注,兴致盎然,一点没听见膝下大女儿怯生生又满怀希冀的一声“父亲”,那瞬间,乔韫心中的羡慕便全然转化成了嫉恨。
她收敛了心内所有的恶意,装出一副温柔体贴的大姐姐模样,毫不费力的就将那个天真没城府的小丫头玩得团团转,然后不动声色地鼓动她逃了琴艺课、偷拿父亲书房里的章印、恶作剧毁了兄长写了许久的文章……她到底年级还小,只想着大家不喜欢乔虞的淘气,就会偏爱自己的懂事。
然而她没想到,乔虞足够单纯信任了她,却同时更信任别人,嫡母一问,小丫头就什么都说了。嫡母倒未罚她,只不过转头告诉了祖母,祖母大怒,罚她在祠堂里跪了一天一夜,而后又发她抄了百遍家训。可惜啊,什么光明磊落友爱姐妹她一点也没学到,年幼的乔韫跪在黝黑阴暗的祖宗祠堂里,不哭闹不害怕,脑海里想的是:以后得把事情做得更天衣无缝才行。
而现在,她定定地望向沉默跪着的乔虞,忍不住好奇她在想什么,真希望她也能跟自己一样,不忿、怨恨、嫉恨……都能一一尝遍,她们是同胞姐妹,老天爷合该公平些。
另一道就是宋蓁蓁了,她与乔韫不同,因为同受了蒋妃为难,她心里倒有些与乔虞同病相怜的感怀,可同时,乔虞是因为受宠而被简贵妃所针对,一时间又有些自怜自哀,往她自诩容貌倾城才气不凡,在皇上眼里,却比不过长得跟个孩子似的乔嫔。
皇上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呀?宋蓁蓁纳闷极了。
正思绪翻滚,忽然听见蒋妃怒气冲冲地大喝一声:“乔嫔你放肆!”
众人皆是被吓的一激灵,吵吵嚷嚷地声音一下子消散一空,寂静得有些可怕。再看被蒋妃怒喝的乔嫔,抬起了一张茫然无辜的小脸,瞳孔微缩,唇颤抖着,可见也是受了惊吓。
正直孕期最近格外暴躁的简贵妃瞬间就不耐烦了:“蒋妃,你发什么疯?”
蒋妃从怒意中回过神来,感受到简贵妃投射过来的寒光,脊背一凉,脑子瞬间清醒了许多,急忙忙从座位上站起来,福身请罪:“是妾的不是,一下情急,惊扰了贵妃娘娘,还请娘娘恕罪。”她殷切地说完,又恨恨地转向乔虞,斥道:“都是乔嫔无视尊卑,以下犯上,她、她……”蒋妃话一断,想说乔嫔刚看向她是露出的轻蔑而嘲讽的神情,可这一瞬间的事除了自己大约也无人看到,想要定罪大罚是不可能的,她面色一软,盛了满满的委屈:“乔嫔她方才辱骂妾,妾虽不比贵妃娘娘尊贵受宠,可好歹是身处妃位,乔嫔如此行事,不止侮辱了妾,更是无视了娘娘您的威信,无视了宫规礼教。妾实在难以容忍,才一时失态,望娘娘明鉴。”
简贵妃闻言皱了皱眉,视线转向乔虞,冷声道:“乔嫔,蒋妃说的可是真的?”
众人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乔嫔面色煞白,瞪大的眼黑白分明,清澈干净,装满了不可置信和茫然无措,小巧精致的面容愈加显得娇弱可怜,配上蒋妃平日的张扬跋扈,心中天平自然而然地向着乔嫔倾斜过去。
不过自以为明白了真相是一回事儿,出言帮忙又是另一回事,左右大家都是对手,能少一个自然是最好的。
“妾、妾不敢,”乔嫔不知所措地摇摇头:“妾与蒋妃娘娘从未有过夙怨,缘何要出言辱骂呢?”
蒋妃哼了一声:“谁知道本宫哪句话戳了你心窝子,才惹了这无妄之灾。”
“妾真的没有,望贵妃娘娘明鉴。”乔嫔一字一字说的极为坚决,跪在地上磕头恳切,身子微微颤抖,十足是受了冤枉的委屈难过。
简贵妃闻言瞥了蒋妃一眼,蒋妃生怕因此受了贵妃迁怒,毕竟她一向圣眷不浓,唯有依靠着贵妃才有了今日这无人敢惹的地位,急迫之下就想着尽快将乔嫔的罪定下来,免得牵扯到自己身上来。
眼珠一转,朗声道:“乔嫔对本宫的怨怪,大约只能出于方才乔嫔误会贵妃娘娘的时候,本宫忍不住出声婉转责怪了一番,谁知乔嫔竟不暗自反省,反倒因此而心生怨气。依本宫想,乔嫔大概是忌于贵妃娘娘的权势威严,不敢触犯,才将所有怨气都冲着本宫来了。”话音一落,蒋妃生怕以此不足以彻底打压下乔嫔,免得留下后患之忧,又补充道:“想乔嫔进来极其受皇上的宠爱,听闻今日皇上下了早朝还专门去明瑟阁以抚慰乔嫔之心,想来便是这份看重才让乔嫔生了恃宠而骄的念想,连本宫的妃位都不放在眼里!”
乔嫔受了什么委屈还要皇上亲自去安慰,不过是昨晚,皇上丢下了乔嫔去看望得病的简贵妃罢了。
简贵妃的秉性宫内无人不知,最是受不得听见皇上特别眷顾着谁,蒋妃下了重棋,力求让贵妃怒气冲冠一举废了乔嫔才好。
其余嫔妃也都不约而同想到了这层,望向乔嫔的目光中不由得添了些同情可惜,又或者是幸灾乐祸。
无人看见以头磕地的乔虞闻言眸中流光一动,唇角微微勾起,仿若意料之中。
果然,简贵妃美目一沉,面色冷厉,看向乔虞的眼神恨不得将她就地斩杀,正要开口让人拖下去,就听见乔嫔忽然开口,因为着急恐惧,声音比刚才高了一些,
“妾不敢对贵妃娘娘、蒋妃娘娘有任何不轨之心,天地可鉴!蒋妃娘娘所说,皇上今早来明瑟阁,不过是询问御花园之事,问完便走了,并未有蒋妃娘娘揣测之事呀,请贵妃娘娘、各位娘娘们明鉴!”
简贵妃一愣,她昨夜被胎动闹了一宿,没听闻什么御花园,她不由望向身边伺候的陶嬷嬷,见她也被惊了一下,转而脸色凝重,目光游弋,心中有数那所谓的御花园之事能引的皇上问顾自然不是什么小事,陶嬷嬷大约是怕她听了伤胎才压下不言。
这若是别人,简贵妃早就让人拉出去打五十大板扔到浣衣局去了,可到底是自己的乳母,她瞪了她一眼,有心等结束后好好说她一顿。
“你说说,御花园出了什么事?”
一旁端坐着的宋婉仪手一紧,指甲隔着帕子重重戳在手心里。
“御花园?”乔嫔怔愣了一瞬,良久才反应过来简贵妃问的什么,低头恭敬地回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皇上知道了贵妃娘娘身怀有孕的好消息,曹芳仪在御花园中晕厥了过去,皇上不知前因后果,才来询问妾的。”
听见并未提及自己,宋婉仪轻声呼出一口气,慢慢放松下来。
反倒简贵妃脸色刷的一白,神情紧绷,上身前倾,急急问她:“你说什么?皇上今早听了消息说本宫有孕?”
乔嫔仿佛不解,但仍旧老老实实回答:“是的,仿佛、仿佛是蒋妃娘娘说的,贵妃娘娘有了喜讯,明年这宫里就该添位小主子了。”
简贵妃蓦地起身,冷眼对上蒋妃,抬手就是一掌,清脆的一声“啪”把满宫的人都打懵了。
蒋妃更是一片茫然,思绪纷繁杂乱,连着脸颊的剧痛也感觉不到了,整个人怔立麻木,惊慌不定地低喃道:“娘、娘娘?”
简贵妃都懒得看她,一拂袖,灼灼风华的明艳姿容布满了冰霜:“本宫身感乏累,可能无法招待诸位了。”
嫔妃们相视无言,一同起身告辞。
这时候简贵妃也没心思来管乔虞,见人都走了,一摆手让她起来,夏槐忙行了礼,小步上前扶起她。
“主子,您没事吧?要不奴婢去找轿撵来?”夏槐放低了声音,看着乔虞动作缓慢僵硬地起身,担忧地问。
这是真正用石板铺就的地,既坚硬又冰冷,她跪了这么一场,整条腿都是麻意,夹杂着酸痛,便是干站会儿背后就是一片冷汗,别提多难受了。
乔虞咬唇收敛了神情,目色暗沉:“不宜引人注目,我没事,回去再说。”
她暗暗思绪流转,果然啊,简贵妃有孕这事儿连着皇帝都是瞒着的,可是为什么蒋妃却不知道呢?她想起刚刚蒋妃挨了一巴掌后的惊讶茫然,按说简贵妃也算信任她了,连皇帝都瞒着的消息都告诉了蒋妃,但为何偏偏落了这关键的一茬?
第18章 又起
这边乔虞心有疑惑,那边蒋妃更是疑窦难解,简贵妃不顾念她脸面的一掌打得蒋妃惊恐万状,直直盯着简贵妃,连着众人离去的动静都未让她分出半分心神。
“娘娘,妾、妾是做错了什么?”
简贵妃面色冷凝地靠着方枕,深吸几口气才压下涌到喉咙的恶心感,理都没理她,语气中透着怒意:“陶嬷嬷!”
陶嬷嬷垂首敛气走上前,“是,娘娘。”
“御花园这事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本宫知道?”简贵妃厉声道,“若不是前朝有事拖住了皇上,回头本宫不知情说漏了嘴,欺君之罪,你要本宫、要霍家跟着你一起被降罪么!”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怒气更甚,“好啊,本宫说你怎么突然说要把本宫有孕的消息传出去,原来是为了堵皇上的嘴,嬷嬷,你、你好大的胆子!”
陶嬷嬷胆颤心惊地跪下告罪:“主子,是奴婢的不是,今早这消息传的突然,奴婢知道的时候已经收不住口了,幸好主子您昨晚坚持未请太医,醒来觉得不适才不得已请太医诊出有孕本就是理所当然的,皇上定、定也不会怀疑的。”
“等等,”蒋妃稀里糊涂地这才听出些门道,脸色煞白,“娘娘,娘娘您有孕,未曾告诉皇上?”她愈听愈觉得不敢置信,虽说有过嫔妃为了保住孩子隐瞒身孕,但简贵妃不是那等小心翼翼讨生活的人啊,她生性张扬肆意,什么时候会使这等暗度陈仓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