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迟迟
他回京时,已入了春,四处柳绿花红,春江水暖。可他所处之处犹如三九寒冬,莫说地龙火盆,就连棉袄也无一件可用来加身。
铁血盟,吉祥,都是寒冬中出现的炭火。
如今夏天未逝,距他归京不过短短数月,那些人是如何看他的。他不会不知。
这些人里有一半,是亡父燕景留给他的,另一半是从继母小万氏手里夺回来挑挑拣拣剩下的。真论起来,没有一个能算是他的人。再加上他自小离京,久不居成国公府不提,连铁血盟的人都未能见过。
这群人便也只当重新归来的他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面服心不服。
雷霆手段,能制人,却也能离心。
他自认不是个擅这些的人,时常觉得举步维艰,因而愈发怀念七师兄纪鋆还在身边的日子。比起他。七师兄极会招揽人手,极会同人打交道,极会治下。
风师父曾说过,这是天赋。
先天若无此天赋的人,后天亦能习得,却是拍马难及前者。
燕淮隐在桌下的手微微收紧,幸而吉祥再如何,总算还将他当做主子,记着昔日成国公燕景留下的遗言。不论是他要杀了谢姝宁的事,还是他截下了信的事,归根究底,都还是本着为他打算的目的去做的。
只是时日太短,他想要尽快发展出自己的人马,谈何容易。
他轻抿嘴角,定定看她,却并不言语。
谢姝宁亦没有再开口。
屋子里便这般静默了下去,片刻后,燕淮方才缓缓说道:“温庆山今年十七,性子沉静,喜好读书,据闻准备走科举正道。”
英国公府的世子,有祖宗荫蔽不用,非要自己科考,也不知是该说有骨气还是说傻来得好。
谢姝宁端坐着的身子往后微微一倒,眉头皱起,“世子认识他?”
“连一面也不曾见过。”燕淮摇头。
他七岁之前不曾见过温庆山,中途更是不可能,如今回了京都后被眼前局势所困,自然是愈发没有那闲工夫去寻本不相熟的未来大舅子吃酒,因而他的的确确不曾见到过温庆山的面。
但想着英国公夫妇的模样,他们的儿子,至少生得不会差。
他也是这般想自己的未婚妻温雪萝的,旁的不知,但样貌总不至于忽然间出了差池,生得丑陋便是。
“虽然未曾见过,可想来生得总是好的。”世人重脸,古往今来都是一样的,于是燕淮便正色说了这么一句。
谢姝宁一噎,一时不查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但论生得好,她可委实还没有见过生得比燕淮好的。
她探究的目光落在了他面上,少年冠玉似的面庞之上,眉眼清隽,还带着未经彻底雕琢的璞玉姿态。她不由恍恍惚惚地想起前世最后一次偶然见到的燕淮样貌,那样一张孤寂冷冽的面容,同此刻的截然不同。
谢姝宁蹙着的眉头未展,口中道:“英国公世子生得好不好,同我无关,我只是好奇,为何他极少出现在众人面前罢了。”
英国公世子跟成国公世子,可并称坊间两大谜案。
燕淮消失了的那几年究竟人在何处又都做了什么,无人知晓,但他好歹如今回来了,众人也如愿见到了长大后的他生得什么模样。
可英国公世子温庆山,仍是个迷雾重重的人。
燕淮并不知这些,他只以为谢姝宁一个深闺里的姑娘好端端竟去查个陌生男人的事,不论她如今年纪几何,可不就是为了那点子少女情怀?偏生他自小在男人堆里长大,认识的女人除了个雷师父外。便一个也没了。
真算起来,谢姝宁可还是他长大后认识的第一个姑娘家。
他思来想去,也只以为谢姝宁是对温庆山有兴趣才致她暗地里搜集温庆山的资料。
因而听到谢姝宁那般说,他也并没有当回事:“想必是生得太好。所以不便经常到众人面前露脸罢了。”
古时,曾有人因为长得太过俊美,每每上街便被围堵的事,他也是当成笑话听说过的,兴许真的就有这样的人也说不准。
谢姝宁:“……”
“那就多谢八小姐款待。”燕淮站起身,准备告辞离去。
鸽子的事,谢姝宁心知肚明,吉祥既想杀她,那么拦截她的信,也一点不叫人奇怪。真正叫她觉得出人意料的是。燕淮竟自发将信交给了她。
她也已经明言让燕淮约束好手下,他不回应,那她也只当自己没说过,回头叫图兰几个加强戒备便是。
至于吉祥,寻到了合适的机会。她可不会放手。
俩人皆不再谈信的事,燕淮便开始迈步往外走。
走至门边,手方触及门扉,谢姝宁猛地将他喊住:“世子,不知你外家大娘舅,待你可好?”
燕淮一震,转过身来看她。
谢姝宁却低着头盯着那碗残粥看。并不同他对视。
“我舅舅倒是待我母亲,还有我跟哥哥极好。”她低头说着,恍若自语,但话却又是明明白白在同他说的,“世子的大舅舅,待你同你母亲可好?”
燕淮是万家的外孙。他在万家有几个舅舅,谁都知道,但谢姝宁却直接便点出了大舅舅。
他不由吃了一惊:“八小姐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谢姝宁慢吞吞扭头来看他,面上无笑:“因为这件事,很重要。”
一字一顿。她说得极清晰。
燕淮怔怔听着,仿佛昔时在敦煌古城中遇见过的巫女所言。年迈的巫女,手执龟甲,露出贫瘠的牙床上摇摇欲坠的几粒枯牙,用古怪的腔调说着的话,似也是这般没头没尾。
“缘何重要?”他靠在了门上,低声问道。
谢姝宁眼中神色莫测,语气肃然:“若好,那自然一切都好,若不好,一场腥风血雨总是难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