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迟迟
丫鬟被布堵住了嘴。挨了一顿打,被丢进了柴房去。
人人都道,六爷伤着了腿,今后再不能好,知晓自己残了废了,太太又被贼人掳了去,心中郁郁难消,脾气就变得坏了。
众人就都并不觉得他太坏,反而还对他颇多了几分同情。
这事若叫远在京都的谢姝宁知道了,只怕是要气得吐血。
好在她眼下并不知。
那日汪仁离京,是她亲自送到城外的。
在东厂地牢里,汪仁告诉她,他要亲自去一趟惠州。谢姝宁并不当真,汪仁的身份,岂是说离京就可以随随便便离京的,所以打从一开始,她就只是盼着汪仁能提供一星半点的线索,至多也不过是派几个人襄助一把。
谁曾想,汪仁竟是真的要亲自去。
谢姝宁这才有些被震住,面对着汪仁久久不知如何言语。
母亲不过是昔年救了他一次,且时日久远,母亲早已忘得一干二净,汪仁,竟能为母亲做到这般地步!
谢姝宁很感激,极其感激。
汪仁却只是劝慰她,不必多想,也不必随他一道出发,路上时间紧张,她是受不住的,只在家中打点准备起来,静候他们归来便可。
他说话时的语气温柔沉稳,说的话细致妥帖,谢姝宁听着,莫名就觉得自己胸腔里那颗慌乱的心沉静了下来。
曾几何时,她见了汪仁便慌,如今见了他,却觉得安心。
谢姝宁亦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跟着去惠州只会给他们添麻烦,故而从未动过这个心思。舒砚那倒是已收拾妥当,也准备南下惠州去。汪仁未允,人多事杂,倒不如他轻装上阵,只带两名心腹手下早去早回。
舒砚同他不熟,并不敢轻信于他,仍执拗地要一道同行。
可汪仁是何许人?他焉会看不出舒砚的心思。
他只同谢姝宁道:“你们信不信我都无妨,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依旧还是会南下去将你娘带回京都来。可你若是信我,想必这几日心中也能好受些,不至终日惶惶担心受怕。一直以来,我可以欠旁人的,旁人却不可以去欠我的,但你娘,是个例外。当年风雪漫天之时,她朝我伸出了援手,今时便是轮也该轮到我了。我欠你娘一条命。”
彼时天已经阴暗了,雪沫玉屑似地在空中旋舞。
披着灰鼠皮大氅的汪仁牵着马站在天光之下,面上从容。
这一瞬间,似乎万籁俱寂。
白茫茫的冬雪里,谢姝宁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块石头,打磨光滑后仍顽固地残留着一角粗棱的石头。
这块石头是黑的,可他却仿佛是这漫天冬寒里,却温暖的一抹颜色。
六道轮回,老天爷自有其安排。
谢姝宁送他上马。站在边上仰头看他,唤了一声“印公”,道:“我信您!”
她莫名地信了他,从没有哪一刻如同此刻这般。如此地信任一个人。
她真的,信他。
只因他那句——“当年风雪漫天之时,她朝我伸出了援手,今时便是轮也该轮到我了”,她便无法不信他。
汪仁闻言微怔,坐在马上回首看她,忽而弯眉微笑,颔首后扬鞭远去。
这一去,便是几日。
惠州城中夜色正浓,更夫敲着梆子行走在大街小巷。
三匹骏马疾驰过长街。消失于街尾的拐角处。
更夫三步两步跑到墙根处扬着脖子看了会,拍下大腿,骇然道:“这怎么就没影了?莫不是撞见了阴兵借道?”
他怕极,声音都颤了,匆匆跑远。
最近惠州城里不大太平。人人都知晓,他这夜间做活的更夫,就更不会不知道。
天上细雪纷飞,似渐渐有变大的趋势。
人说瑞雪兆丰年,更夫却觉得,这雪下得不大妙。
你瞧,好好的天。骤然变得这般冷,哪像什么好兆头?没得今年冬上,还得冻死个把人。
到那时,这城里夜间游荡的阴魂,只怕就更多了……
街上虽有巡视的官兵,更夫仍觉得自己方才无意中撞见的那一幕。叫人心惊肉跳。
铁掌踏在地上,在暗夜里发出清脆又响亮的“哒哒”声。
马其实已经跑得累,前行的速度亦比往常慢上了很多,马背上的人也是如此。
饶是汪仁,面色依旧也不大好看。
不分昼夜。不分雨雪晴天,一路疾行,任凭谁,都会受不住。
但汪仁的眼神还是清醒的,行至十字路口,他掏出地图,就着火折子上的微亮光线,仔细看了起来。
惠州城说来并不大,但恰恰也正是如此,惠州的角角落落,皆能藏得很深。
他收了地图,直接往北而去。
小五是西厂的探子,这回接了他的命令南下来找宋氏。宋氏不在府呢,他自然也就不会在谢宅附近多加逗留。
汪仁心中倒隐隐期盼着,伤了谢元茂带走宋氏的人,正是小五。
然而眼下还没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