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意迟迟
汪仁便笑,兴致勃勃地问她,除了读书识字外,可还有什么要挑的?
宋氏见他绝口不提昨夜的事,便也权当自己没瞧见过那个睡在窗下的人,只接着他的话说下去。
气氛却在无形间似乎比过去变得更为熟稔了。
这日临行之际,汪仁又去见了谢翊。
谢翊同他也熟,因他在汪仁心目中是最像宋氏,也最纯粹,平素汪仁便多待见他几分。汪仁留他在书房里说话,问及宋氏想要让他回书院继续念书的事。谢翊便苦着脸说:“您帮着劝劝她,我留在她身边陪着她不好吗?非得让我回书院去做什么。”
言罢,他又嘀咕:“再者说了,若我走得远远的,万一燕默石欺负阿蛮,阿蛮岂不是连个能帮着打架的娘家哥哥也找不着?远水救不了近火,我可不敢走。”
汪仁听得忍不住伏案大笑,道:“他要真欺负阿蛮,你难不成打得过他?”
“打不打得过且不提,他若欺负了阿蛮,打不过也得打上一架才像话呀!”谢翊郑重其事地道。
汪仁笑意不减,摇头说:“可惜以你的年纪,学武也是晚了些。”
谢翊叹口气,“您记得劝劝我娘。”
“劝什么?”汪仁微微敛了笑,定定看着他,“你武既不成了,难道也要落个文不成?”
谢翊:“……”
汪仁语重心长地道:“你瞧瞧你,打架是断然打不过旁人的了,可至少把嘴皮子练练利索。多念几本书,闲来无事拿出来酸酸旁人也是好的。人的舌头,也是兵器,用得好了,照样杀人不见血。”
谢翊继续:“……”
“所以这回,我站在你娘那边。”汪仁下了定论。
谢翊哭丧着脸:“连您都这么说了,还有谁能劝得了她。”
“不过急倒是不必急,眼下局势未明,此事过些日子再谈也可。”汪仁安抚着。
“既如此。您教我练武吧!”谢翊忽然说道,“不论如何,学些拳脚防身也好,您说是不是?”
汪仁仔细打量了两眼他的手脚,微微颔首:“三脚猫的功夫,应当多少能学一些,但这事得先问过你娘的意思。”
谢翊得令。面露喜色,又谢了几句便先告退,一溜烟小跑着去寻了宋氏。
汪仁则慢悠悠站起身,看着他远去的方向笑了笑。而后出了北城往谢姝宁那去。
他孤身而去。也不见谢姝宁,只悄悄见了燕淮,道:“放不下,就这么着吧。”
燕淮一愣,过了会才慢慢回过神来,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俩人面对面坐着,桌上摆着一壶酒。可谁也没喝。
燕淮低声说:“您想好了?”
汪仁瞥他一眼,抿抿嘴未曾言语。
想好?
怎么想得好。
“问也不问上一句,我死不了心。”良久,汪仁突然伸手提起酒壶,另一手抓起一只倒扣着的酒杯。给自己沏了一盏仰头饮下。
燕淮是过来人,闻听此话感慨良多。可宋氏毕竟是长辈,他也不便多言,只得闷声不吭地喝起了酒。
汪仁呢喃着:“喝完这壶酒。我就去问她。”
“壮胆?”燕淮下意识脱口接了句。
汪仁嗤笑:“我又不是你,壮什么胆。”
可酒壮人胆,是真的。
又一杯酒入喉,“反正再怎么壮,这心里还是怕。”汪仁侧过脸,盯着酒楼下方嘈杂的人流看,声音里透着几分无奈,可这无奈里又似乎含着两分坚决,“可只要她愿意,即便要同天下人为敌我也绝不会放手。”
燕淮默然无声。
很久以后,他依然清楚记得这一刻汪仁说话时的语气。
也是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坐在自己对面饮酒的大太监,骨子里却是个比许多人都更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一壶酒饮尽,汪仁也果真施施然起身而去。
他酒量极好,出了酒楼,依旧不见半分醉意。出得东城,他没有丝毫迟疑便回了北城。这一回,他没让人通传,径直便寻到了宋氏面前。宋氏正拿了把小剪子弯腰修着一盆花,微风徐徐,吹得她袖口微曳,绮丽生姿。
汪仁瞧着,酒未醉,这会却醺然了。
他站在了几步开外,淡然喊她:“福柔。”
宋氏听见是他的声音,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来,扬脸微笑:“怎么回来了,可是忘了什么东西?”
“我忘了一件极重要的事要同你说。”汪仁点点头道。
宋氏疑惑:“何事?莫不是翊哥儿的事?他先前已来同我……”
“不是翊哥儿的事。”汪仁佯装泰然地打断了她的话,眸中有着稍纵即逝的慌乱,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清润跟平缓,“我还记得初见你时的那个冬日,延陵宋宅里的那株腊梅开得极好,开得极动人……可那天真冷,冷得人直打哆嗦。南边冬日也不大下雪,那一年的雪,却下得颇大,地上都是雪,厚厚的积在那,一躺下去就陷进去半个身子,冷得浑身发木。”
“我躺下,就起不来了,脖子似乎也僵住了,只能睁着眼朝天上看。那枝腊梅正巧便横在我头顶上,一朵又一朵,红得像血。我就想,就这么死了吧,死了也就好了,不会冷不会疼也不会难过。可其实,我一点也不想死……”
“弥留之际,我看到了你。”
“那时的你才这么高。”汪仁抬手比划了下,“鞋子上还缀着南珠,线松了落在雪里,被我偷偷捡了起来。可惜后来入宫,没能保住。”
他一脸的可惜。宋氏却终于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