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薄钧想了想,却拒绝了:“谢裴公子好意,只青州此时必定盯着这边,我以为,我们还是自行上路的好。”
以免被青州发现什么猫腻,最后一刻反牵扯上徐州。
他们只要离开了青州,折返宣和问题不大,他们自己就行。
薄钧抱拳深施一礼:“谢裴公子鼎力相助。”
这件事,若没有裴文舒相助,绝对成不了事的。
“诶,不过举手之劳。”
裴文舒轻描淡写摆了摆手,“既然如此,你们立即启程吧。”
青州正和徐州的边军接洽,薄钧等人在搜索展开前离开最好,能免去很多麻烦。
裴文舒道:“替我问候你家主子们。”
薄钧拱手:“标下一定把裴公子问候带到。”
“嗯,去罢。”
薄钧随即等人换了马匹,一扬鞭,拐上官道,连夜望西而去。
“嘚嘚”马蹄声,裴文舒举目远眺,一行人身影渐行渐远徐,直至彻底没入夜色中。
王明低声:“主子,咱们回去吧。”
裴文舒这才收回视线,拉上兜帽,转身登上马车。
车轮辘辘,裴文舒斜倚榻上,身体随车厢微微摇晃,他怔忪半晌,回过神来,问王明:“渤海可有讯传回?”
姜琨突然遣军赴姜氏祖陵,致使先前部署全部落空,薄钧等人险之又险,他自然要查一查何故的。
“有了,刚刚传回的。”
王明撩帘入,拱手禀道:“据闻是谋臣公孙绍有虑,进谏姜侯,姜侯大以为然,遂遣娄兴并公孙绍领军至。”
裴文舒微微挑眉:“公孙绍?”
如此恰到好处的有虑吗?
“是他。”
王明其实也颇有些讶异的,这公孙绍也甚有才能,但实话说他比不上梁尚,梁尚是挺神的,若说梁尚有虑,王明反倒不觉稀奇了。
见主子垂眸不语,等了好一阵,王明才问:“主子,咱们连夜赶回吗?”
裴文舒“嗯”了一声,抬眼:“吩咐王显,多关注薄钧一行,若有不妥就出手疏通,尽快将他们送出徐州。”
她该等急了。
薄钧等人变故陡生失去了联系,今又改道徐州兖州回去,得绕一大段路,多耗许多时间。
裴文舒想给她传讯的,但想了想,这当口青州正注目徐州,一动不如一静,犹豫片刻,又按捺下来。
只吩咐尽快把薄钧等人送出,好让他们快些折返宣和,好教她少急忧些时候。
“是!”
……
姜萱确实很焦急的。
薄钧一行自行动当天就失去音讯,娄兴公孙绍突兀率军而至,在长陵一带并往黎水方向展开大范围搜索,紧接着,整个青州水路二道设卡,全境严围死守。
她怎能不急?
不但是她,符石符白等人也是,就是卫桓也蹙起眉心,连连下令边军注意接应,并加紧打探青州消息。
关注之余,他不忘安慰姜萱:“薄钧身手了得,应变能力上佳,带去的也是好手,若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弃了手上的物事,他们未必不能遁出。”
这物事,说的自然是董夫人的骨骸,这么大阵仗显然骨骸已被带出姜氏祖陵了。
说到后面一句,卫桓声音放轻,有些小心翼翼的,怕母亲不能入土为安,姜萱会伤心难受。
姜萱其实还好,经历过上辈子,她对火葬水葬接受度挺高的,只要不是母亲死后尸骨仍要被人侮辱折磨,她都可以。
“那你就少些挂心。”
卫桓说到这里皱眉,姜萱近日睡不好,人恹恹的,食欲也不振,看着萎靡了不少。
他心疼又担忧,说到最后严肃起来:“不论那边如何,你如今也是无法插手的,且好生歇息才是。”
二话不说,他拉着她回去休息。
如今北冀州事务已经理顺,不忙了,其余事情交给张济甘逊等人就是。
姜萱拗他不过,想想自己手上的事情也不急,只好听他了。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到夕阳西下才醒,二人披衣开门,才要跨出,她忽听见院外一阵急促的奔跑声。
“夫人!”
是金嬷嬷,跑得气喘吁吁的:“……是薄将军,薄将军他们回来了!”
卫桓才要说话,身边的姜萱已奔了出去。
姜萱提起裙角,越跑越快,最后是狂奔。
她一口气冲出到府门前,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喘着气,姜钰后脚来了,只她没顾得上,她视线定定的,看着正在阶下翻身下马的一行人。
薄钧等人风尘仆仆,他一个箭步上了台阶。
“辛苦了你们。”
姜萱听见自己这么说的,只她的目光不可抑制地落在薄钧怀里的大瓦瓮上。
薄钧背着一个背篓,下马后,从背篓里取出一个褐色的大瓦瓮,瓦瓮没有盖子,用油布封了,一层层地用细麻绳圈得紧紧的。
薄钧单膝下跪,将瓦瓮高举至头顶:“标下等幸不辱命。”
姜萱慢了半拍,半晌,伸手把瓦瓮接了过来。
很大的瓦瓮,她一人抱了个满怀,秋老虎尚在,只这瓮壁却冰冰凉凉,入手沉甸甸的,沉得姜萱一下子就跪了下来。
快五年了,她终于触及了母亲的遗骨。
姜萱忽哭了出来。
一种沉沉的哀伤搠获她的心脏,让她不可抑制地泪流满面。
姐弟失声痛哭。
哭声不高,沉甸甸的,一种难以用语言描叙的伤悲,闻讯而来的众人纷纷垂首默然。
久久,卫桓俯身,自背后将她拥入怀中,低声:“莫哭了,我们给岳母大人做水陆道场,再送回并州安葬,可好?”
姜萱哑声:“好。”
……
卫桓选中城郊名刹法严寺,为了董夫人做了七天七夜的水陆道场。
梵音阵阵,檀香袅袅,透过迷蒙的烟雾,看着上首那个黑褐色的瓦瓮。
期间,姜萱又哭了几场,卫桓仔细劝慰。
法事毕,姐弟二人并卫桓,将董夫人遗骨请回郡守府西侧的祠堂暂安奉,待日后回并州时才扶回去安葬。
“到时候,就和我娘在一起,她们也好有个伴。”
离开祠堂时,夜色已深了,秋季的夜风微带凉意,卫桓细心给她系上薄披风,才牵着她慢慢沿着甬道回去。
他仍在仔细宽慰她,就怕她心里难受。
“好。”
姜萱冲他笑了笑,其实她还好,快五年了,时间是治疗伤痕的最佳良药,大哭几场将压抑已久的悲伤宣泄出来后,她情绪已渐渐恢复过来了。
“我好多了,没事,你别担心。”
她问:“薄钧他们如何了?可有负伤?”
卫桓说:“有惊无险,只一两人有些轻伤。”
“那就好。”
姜萱松了口气,“还有裴大哥,这回得亏有他,回头我给他写封信致谢。”
夜色中缓缓徐行,仰看漫天星斗,她忽然想说说小时候的事。
“我小的时候,我母亲告诉我,这一颗星子,就是一个星宿,没干坏事的人去世了,就化作星子升到天上了。”
那时她还小,甚至姜钰都没出生,董氏抱着小小的她,坐在夏日的庭院中,一颗一颗指着天上的星子,给她说着里头的故事。
有牛郎织女,有太白长庚,还有北斗七星,许多许多。
温柔的怀抱,软和的声线,其实那时董氏压力很大,因为她生不出儿子来,甚至有亲近者恨铁不成钢,说若大女郎是儿子就好了。
为了生个女儿,平白损了身子,眼看着那些侧室姬妾一个接一个地生,就连董氏的乳母情急之下,也说过类似的话。
姜萱记得,当时董氏立即厉声呵斥乳母,说这是她的命她的过错,与她女儿有何相干!日后再不许说这些话!
或许其他妇人会有些怨怼,但董氏从来没有,视她的女儿如心肝如珠宝,爱逾生命,即便一辈子无子亦未曾有怨悔。
即便她女儿还小,听不懂,她也不许旁人说半句不好的话。
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坐在院子前的台阶上,这一天夜里,姜萱说了许多许多小时候的事。
有时微笑,有时伤感,最后她站了起身:“我知道,我阿娘肯定不愿意我多伤心哭泣的。”
她仰脸看,漫天星斗中,肯定有最亮的两颗一直在看着她,一颗是她上辈子的母亲,一颗是这辈子的。
她们都不会愿意看自己沉浸伤悲。
姜萱长呼一口气:“我要开开心心的。”
她收敛诸般情绪,让自己高兴起来,侧头看卫桓,扬起一抹笑。
“对,正该如此。”
夜风渐凉,卫桓给她掖了掖披风的领口:“夜深了,咱们回去歇了可好?”
“好!”
说了这许久的话,姜萱感觉精神头好了许多,二人手牵着手,回到正院梳洗歇下。
挥退了侍女,他拥着她就睡下,也没有再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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