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他动了。
在姜萱抬头之际就动了,一个大步就冲了上来,那坚硬的靴底重重踹中她的肩膀。
“啊!”
骤一阵剧痛,左肩乃至整条臂膀一阵巨痛带来的麻木,姜萱失重,短促惊呼一声,和弟弟被整个踹飞出去。
身体腾空,在重重落地的一刹那,姜萱咬着牙,绝望又悲凉。
饶是她有两生记忆,见识甚多,到了眼下境况,困于体能力有不逮,也束手无策。
重重触地,一阵剧痛自臀侧传来,滚滚车轮就在眼前,她忍不住闭了闭眼,投胎再活一回,竟落得这么一个惨死法吗?
这念头一晃而过,千钧一发,姜萱姐弟命不该绝。
耳边一声急促的惊呼,是驾车的大将尉迟典,他大惊失色之下,侧身探出一手,及时拉住姜萱的肩膀,忙往上一提。
铁钳子般的蒲扇大手,正好抓住姜萱刚才被踹的地方,剧痛,但她只有庆幸感恩的。
那股大力提起姜萱,幼弟姜钰紧紧抱着她,她紧紧抱着弟弟,姐弟二人就着那股力道腾空,她忙伸出手扣住车辕一拉,扑回上车。
臀侧落地,锐痛,只是姜萱顾不上,她和姜钰慌忙往尉迟典方向挪去,紧紧贴着他的背。
“主公,您……”
尉迟典也不知该说什么,顿了又顿,最后他提起自己数十斤的红缨湛金大刀,一把掼了下车,又狠命抽了马鞧两鞭。
“哐当”一声金属锐响,姜琨脸色阴沉沉的,瞥了姜萱姐弟一眼,又回头看比刚才稍拉开一点距离的追兵,最终没说什么。
姜萱姐弟暂时留在车辕上了。
没错,是暂时。
情况很不好,追兵无法摆脱,拉车的马比骑兵负荷大,终究会先力竭的。
况且眼下,继续下去很可能不等马力竭,就会被追上了。
有些念头不动还罢,一旦动了,要不了多久,姜琨必会再次将姐弟二人踹下的。
尉迟典不忍,会拉,但姜萱知道,最终会拉不住的。
姜琨是主,尉迟典是臣,尉迟典之所以会留到最后,是因为他对姜琨再忠心不二不过。
姜琨的命令,他最终还是得从的。
必须得自救。
再次被踹下车,就死定了。
姜萱抿紧唇,不再关注身后追兵,开始借着朦胧晨光,更仔细地打量四周环境。
此处已不算山峦外围了,但好在山势还不算格外高峭,人是能爬的。远近植被覆盖率颇高,如今深秋,风一吹,黄叶和半枯的长草簌簌响动,不断有黄叶打着转儿落下,但总还算茂密,能遮挡身影。
没错,姜萱想跳车。
与其被一脚踹下,极高几率被卷入车轮,不如自己选个合适的角度跳下去。
这终究是马车,速度再快,也有一个限度。只要跳的方式和角度合适,有长草垫着,不受有碍行动的伤几率不小。
只还有一个大问题,那就是追兵。
姜萱微微侧身,不动声色努力往前方眺视。
山间直路几乎没有,都是弯弯绕绕的,这也是马车一直没被追上的根本原因之一。
姜萱死死盯着前头,马车飞速绕个几个小弯道,她终于见到远远的前方出现一个近乎九十度的弯道。
弯道内侧,还有几块巨大山石堆着,半淹没一人多高的枯黄茅草当中。茅草往里延伸,七八丈外,是一个山坡,草木甚茂,坡度也不算太陡。
就是这里了!
她也已没有时间再等待。
“阿姐,……”
那两道阴沉沉的目光再一次扫过来,面色青白的姜钰一触,一骇,忙抱紧胞姐。
姜萱松开扶住车辕的手,按低弟弟的头。
她听得到车板上越来越急促的踏步声,余光也能见父亲越来越焦躁的面庞,以及他频繁的瞥视。
她的手缓缓滑下,握住弟弟偏瘦削的腕子,捏了两下。
浑身都绷紧着,姜萱微微垂眸,一边注意着姜琨,一边留心着前头的弯道。
咬着牙,她唯一祈求的是,她这位父亲的耐心能再撑少许一阵。
“砰,砰砰!”
军靴落地的声音又重了几分,那双玄赤的厚重靴子在她眼前顿了顿,她的心提到嗓子眼,好在,它最终还是移了开去。
又几个来回。
“哒哒哒”马蹄声疾而紧促,时间却过得极其缓慢。
近了,那弯道更近了。
五丈,三丈,两丈,就在眼前了!
谁知在此时,那双黑红大靴骤一停,姜琨倏地站住,直直盯着姜萱姐弟。
姜萱呼吸一屏,骤直起身体,半蹲在车辕上。
车辕颠簸,猛地一抛一陷,姜琨顿了顿稳住身体,尉迟典忙提起马鞭猛一抽。
膘马吃痛,骤一窜,越过凹坑,将马车倏地拉过弯道。
姜萱牙关一咬,低喝:“阿钰,抱紧我!”
她同时收紧双臂,俯身含胸,双腿猛地一蹬车辕,用尽全力往大石后的茅草丛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了!宝宝们阿秀回来啦!
第2章
枯黄茅草没头没脑地扎在脸上颈上,“砰”一声闷响,左侧身体重重着地。
姜萱憋住一口气,同时已顺势一个翻滚,尽力卸掉扑下那股大力。
姐弟二人紧紧抱在一起,滚了几圈才停下。
慢了半拍的,左侧肩臂腰臀位置一阵入骨的钝痛。
但她护住了头部躯干要害,选择的落地点也没有石块,姜萱咬紧牙关,一停下立即动了动手脚。
活动自如。
还好!
她立即忍疼翻身坐起,伸手快速拨起被姐弟二人压塌的茅草。
“哒哒”马蹄声未停,那无篷车驾已奔出二丈,少了百余斤的重量,它果然轻快了不少。
姜萱未再看它一眼,和爬起学她一同动作的姜钰快速把茅草大致扶了扶。
也就两息,一见差不多,她立即拉住幼弟的手,猫低身体,快速往山坡方向小跑过去。
二人必须赶在追兵奔至前,越过这个山坡。
深秋的茅草枯黄至根,万幸尚未败塌,茂盛的草丛遮掩身形,姜萱一手拉住幼弟,一手提起裙摆,屏住呼吸,以不引起大动静的速度,尽全力往前狂奔着。
姜钰虽年幼,但也非不知事,一张小脸还青白着,却一声不吭,借着姐姐拉扶,小心分开草丛拼命跑着。
怦怦的心跳仿佛就敲在耳膜上,攀上山坡,地势高了,姐弟二人不约而同把身体猫得更低。
“哒哒哒”,另一拨急促繁杂的马蹄声渐渐清晰了,追兵来得很快,不过短短一阵,已非常接近了。
深秋的清晨寒意浓重,姜萱却里外湿了一层,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正顺着额头淌进眼窝,麻痒异样不适。
她却全然顾不上抹,一意死死盯着坡顶,脚下快速挪动着。
坡顶距离在缩减,而那马蹄声却已非常之近,鼓点一般敲击在山间的黄土道上,她甚至不用回头去看,便知追兵先锋已逼近弯口。
露水打湿的山坡并不好走,软靴鞋底骤踏在一处坚硬的凸石上,猛地一滑,姜萱重重单膝跪在石块。
一阵犹如膝盖粉碎般的尖锐疼痛,她全然不顾,就着幼弟搀扶一撑,连爬带滚翻上山坡之后。
肺叶仿佛要爆炸开一般,尽全力将急促的呼吸放到最轻缓,一翻到山坡之后,姜萱一按幼弟的头部,姐弟二人紧贴着湿润的土地伏下,一动不动。
“哒哒哒”马蹄急且疾,闷雷般响彻清晨的山道,她小心翼翼抬了抬眼,正见精健的骑兵连连扬鞭,紧随为首一名异常高魁的赤甲将军呼啸而过,正飞速往前追截。
至少有千余精骑,在眼前快速奔过,因这位置稍平缓开阔,不少骑兵直接跃出道旁疾冲而过,刹时将姐弟二人经过的茅草丛践踏得七零八落。
姜萱姐弟屏息趴在坡顶后,足足一炷香.功夫,最后一骑在眼前驰过。
闷雷般的马蹄声滚动向前,兖州骑兵身影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视野内。
姜萱绷紧的身体骤一松,脱力趴在褐土地上,她大口大口喘着。
万幸,这第一关过去了。
“阿钰,起来,咱们得赶紧走!”
姜萱没允许自己放松太久,喘了一小会,立即翻身爬起。
彭越所率的只是先头部队,后面肯定还有的,等稍稍理清昌邑城的事,兖州军大部队肯定还要增兵追上的。被人杀入老巢,此恨可想而知?
姜萱怕的就是对方分兵,彭越穷追不舍,他可能很快就会发现车驾上少了人,立即传令回头搜山。
他们必须立即离开这里。
“嗯!”
相扶站了起来,身上腿脚都疼,脚下凹凸不平,姐弟二人互相依靠搀扶,深一脚浅一脚,拨开茅草往另一边方向下坡。
姜萱的泪下来了。
“阿姐,父亲他……”
姜钰平日声线清澈,此刻却变得沙哑,男孩哽咽着,已带上了哭音。
姜萱心里也难过,父亲虽如这时代的男子一般,宠妾儿女不缺,也常有许多家宅不平事,但大体对嫡出儿女还是尚可的,和颜悦色,颇为看重。
姜萱在他身上,是尝到一些父爱的,十几年来,也认可了这个父亲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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