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喜桃
萧让的一颗心渐渐沉了下来,凝园服侍的一众下人也皆是面笼愁云。
回京之后,顾府曾差人来请顾熙言回娘家小住,并问了几次两人和离的事,萧让只道“当时生了龃龉,和离乃是一时气话”,便悉数将其挡了回去。
这几日,萧让全权戍卫京中乃至禁廷之中的军事布防,白天忙的不可开交,晚上便彻夜守在顾熙言身旁。
好几次午夜时分,红翡和靛玉听见内室里有说话声传来,还以为是顾熙言醒了,忙披了衣裳点灯去看,不料挑了帘子,竟看见萧让连身上甲胄都没脱,正倚着床头昏昏睡去,手里还紧紧握着顾熙言的手,嘴里不住地低声唤着她的名字。
......
萧让抬脚进了凝园,只见院中丫鬟婆子皆是一脸喜色,手里捧着碗碟盏盅从正房中进进出出,步履匆忙。
萧让当即伸手拦下一名婆子,皱眉问道,“主母正在静养,何事如此喧闹?”
那婆子见是萧让,忙喜笑颜开道,“侯爷快快进屋罢!主母方才突然醒了过来!”
“小姐!小姐!”
“姑娘!你终于醒了!”
重重纱幔掩映的黄花梨木床榻之上,顾熙言一手扶额,正被丫鬟搀扶着直起身子,半靠在身后绣着并蒂莲花的引枕上。
萧让匆忙而至,面上是从未有过的焦急和狼狈,男人正准备挑帘子入内室,脚下步子却忽然一顿,似是踯躅了一下。
只见他抬手,三两下解了身上的甲胄,随意地抛至一旁,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缓缓地朝床榻边走了过去。
顾熙言穿着一身雪白亵衣,正半靠在引枕上,轻轻啜饮着红翡递到嘴边的一盏温水。
萧让上前坐到床榻旁,伸手接过了茶盏,亲自喂着初醒的美人儿。
只见顾熙言面色平静如水,眉眼低垂,长睫微颤,只专心低头喝着水,倒也没什么异样。
萧让薄唇微抿,看着如此娴静的她,一颗狂跳不止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本以为,顾熙言醒来,定会失控的大哭不止或是歇斯底里的大闹一番。她昏迷了整整五天,身子虚弱不堪,最忌讳情绪大幅波动......如今这般心平气和的,倒是叫他放下了心。
——只要她好好的,叫他怎么赎罪、赔罪都行。
等一盏茶水喂完,顾熙言抬了萼首,睁着一双乌黑湿润的美目看他,小脸儿上绽出一个甜甜的笑来,“夫君,熙儿口渴得很,还要喝一盏。”
萧让刚把空空如也的茶盏递与下人,冷不丁听了这话,动作突然一滞,一阵凉意顺着脊背爬了上来。
他缓缓转身,看向面前一脸惺忪的顾熙言,薄唇颤了颤,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熙儿,你.......可还记得昨日发生了何事?”
“记得呀。”
顾熙言揉了揉眼睛,倾身扑倒男人的怀中,环抱着坚实有力的劲腰,软软道,“昨日,妾身和夫君从南余山上回来,去了玉清观参拜了广嗣元君......嗯,还一起去了宫中探望皇上呢。”
说罢,美人儿在他的脖颈处蹭了蹭,嗓音酥软甜腻,“侯爷竟是不记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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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贪欢
“照夫人的目前的状况来看, 似是受惊过度,导致出现了选择性的遗忘。”
演武堂中,李太医捋着山羊胡,欲言又止,“夫人可是目睹过什么受伤死亡的....血腥场面?”
萧让靠在椅背上, 深邃的眼眸里晦暗难明,“她是在战场上昏倒的。”
李太医有些讶然, “这便对了。想来夫人从未经历过战场上血腥杀戮的场面, 亲眼目睹生命的逝去, 心中悲痛不已, 理智上无法接受,才会神志不清, 一直昏迷不醒。一朝醒来,神识受损,不愿意记起来这段痛苦的回忆, 所以才会选择把这段记忆遗忘。至于这失忆的时间么......”
“少则几个时辰、几天,多则几年.....再多,可就不好说了。”
太医叹了口气, 又道, “不过,夫人昏迷之时,残存的意识还是想醒过来的,否则,夫人腹中的胎儿也不可能安稳的长到现在。”
萧让听了这番话, 如热铁烙肤,灼烧撕裂之感一直蔓延到心里,他脸色煞白,双手紧紧攥成拳,眼眸中盛满愧疚懊悔,抿着薄唇一言难发。
她心中的悲痛该是有多深,才会选择把这段记忆彻彻底底的遗忘?
而这些悲痛,大半是拜他所赐。
那日在江淮,他接到数封密信,被里头的一字一句激的发了狂。人证物证据在,他心头妒火熊熊燃烧,嫉恨难当,立刻便收了寻她的人马,只留她一人无助地在韩烨营中。后来,她历尽艰辛回到他身边,他被她身上的吻痕气的失了理志,句句如刀,步步紧逼,让她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她说了实话,他却以为是诓骗,他亲手把她送到了韩烨手中——那时,她还怀着两个人的孩子。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她保护着她们的孩子,从没有一刻的放弃,即使是在昏迷的毫无知觉的时候。
“这些天除了按时服用老朽开的汤药,还请侯爷勿要在夫人面前提及和创伤经历有关的人和事,等过段时日看看夫人的症状如何,老朽再做医治。”
太医躬身告退,木门开了又关上。萧让以手掩面,静坐孤室,许久未动。
父侯在时,和母殿恩爱非常,从未让母殿伤心过、痛哭过。而他,却犯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大错。
平阳侯府的眼线遍布整个大燕,萧家军的暗桩潜伏广至四海,倘若他对她深信不疑,有心去查,真的查不到顾熙言腹中的孩子是从何而来吗?
只是他怕了。
她和韩烨结识于幼时,竹马青梅,情谊笃深,韩烨一直对她念念不忘,甚至意欲求娶,萧让都是知道的。
当日马球场上惊鸿一瞥,韩烨惊觉找到了唤他“玄哥”的女孩儿,萧让也记住了那个貌美娇软的小娘子。后来,萧让听闻京中有高门显贵之家的世子意欲上门求娶顾氏之女,当即拿了无字圣旨进宫在御前请求赐婚——若真要追根溯源,顾熙言是他从韩烨手里抢过来的。
他怕她对韩烨真的有情有义,他怕她亲口说不爱他,他怕从此失去她,再也得不到她。
不知不觉,一贯杀伐果断的他开始害怕很多东西,她成了他最不堪一击的软肋,让铁血将帅也变成一触即溃的懦夫。
他一早料到,会在她手里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