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客水
“对,两日。”锦甯用力握紧她的手,抬眼望了眼宝念,后者忍着泪立刻会意去斟茶端来,直至安常静勉强喝了两口,才算是恢复了两分心神。
“女儿的时日不多了,有几件事,势必要嘱咐娘亲。”
锦甯声音柔和,谆谆善诱道,“这头一件,便是想认宝念为女儿的义妹。”qq小说 www.qqapp.org**
锦甯是在一日后的半夜突然又发作厉害起来的,她连着咳了好几口淤血,全是鲜红鲜红的,精神头却突然格外得好,自己起身捂着手绢吐出血,眼神格外清明。
姒琹赟几乎立刻察觉到不对,连忙高声唤在侧房整日都候着的太医来,却被锦甯轻声制止了。
姒琹赟此刻却顾不得去忤逆她,他慌了神儿,叫太医的声音是吼出去的,哑了嗓子。
几位太医又哪里敢耽搁,他们深知这位皇后娘娘在皇帝心中是什么地位,穿着单衣光着脚,在圣上面前的仪表都什么也不算了,只顾得提着药箱匆匆赶来,却在看到皇后娘娘的那一刻便白了脸色,浑身抖得像筛子。
太医院院判苍老浑浊的眼几乎是已经黯淡无光,跪在地上沉默不语,只等皇帝发作了。他心中只庆幸前些日子已差相熟的宫人送了信给亲人去,如今已明明白白,这回是铁定要掉脑袋了。
这已是…回光返照。
姒琹赟怒得要起身叱骂,脚下却几乎站不稳地要摔倒,还是舜兴瞧着扶住了。
“丞烜。”锦甯轻柔地唤他,却奇异得令他刹那间冷静下来,“我想和你…再待一会儿。”
姒琹赟浑身发冷地坐在床边,对众人沉沉道,“都退下。”
众人应是,唯有宝念在锦甯抬手下留了下来,姒琹赟如今哪里顾得上这等小事,自然全由着她。
锦甯凝望着他,伸手触了触他的脸,眼神格外柔软,“你冷着脸的样子,倒不像你了。”
姒琹赟眼睛酸涩,勉强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抬手抓住她的细若无骨的手,分明是一直握着手炉的,如今却冰凉凉的,他固执地双手包拢着她的手,似乎这般便能将她捂热乎了。
“甯儿…”他出口自己都吓了一跳,沙哑得几乎听不出是他的声音,“甯儿…你不要走……”他一叠声唤她的名字,禁不住落泪,“你别走…莫丢下我一人……”
他此刻脆弱得像个小少年,全然不见一直在锦甯面前温文尔雅、冷静自持的模样。
锦甯温柔而深远地望着他,“我也想…活的长长久久,伴君一生。”
她苦涩地笑了笑,又低咳出血,断断续续道,“抱…抱歉…丞烜……”
姒琹赟手足无措地想要搂她,却不敢轻举妄动,急得喉头泛起血腥味,却在要吐出时极力咽下,不敢让她担心,“别说了…甯儿…别说了……”
锦甯虚虚抿起笑,疲软无力地靠在墙面上,背后是暖墙,暖得发烫,心中却冰凉,凉得平淡,“…过两日便是你的生辰…我替你绣了份贺礼……”
“谁让你做这个的…谁让你去绣的?!我不要那些啊…我不要那些…甯儿……”
姒琹赟几乎是战栗地伸手抹掉她嘴角的血,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却满眼都是泪水的模糊,模糊到近乎看不清她秀美的眉、朱红的痣、怜人的眼、仍含着淡笑的唇。
锦甯仍是深深地望他,柔情似水的包容,几乎要将他溺死到窒息。
“你得以成千秋大业后的第一个生辰,我自然要准备贺礼的…”她像是牵了牵嘴角,血却因此流得愈加厉害,“你可…不许嫌弃……”
“不嫌弃…我不嫌弃……”他怎么会嫌弃。
“丞烜…我从未怪过你的……”她伸手去替他擦泪,指尖缱绻地从眼角滑到他颤抖的嘴角,“先前我怨你……便做是我自己发的脾气……”
“别……”姒琹赟只凭本能地制止他,脑袋空得不像话,“甯儿你别这样,分明不是你…是我…我该死……”
“莫说胡话。”锦甯的呼吸倏地放轻,嘴角的笑意淡得几乎快看不出了,似乎扯一下嘴角都是费力的,“以后我不在了…宝念…宝念会好好照顾你……”
“甯儿——”他囫囵吞下口中又一次涌上的鲜血,“我不需要——”
她是再了解他不过的,除了她,他哪里还需要、还愿意教旁人照顾。
而宝念忠心耿耿一寸丹心,早先便同他请示过要随主子殉葬而去,虽说他深知锦甯心愿而因此断言拒绝——
“那便…那便替我好好照顾宝念……可否?”
姒琹赟突然愣住,福至心灵,恍悟了什么。
“好。”他用尽满身温柔地应她,“只要你想……好。”
锦甯似乎是如今才安心了一般,眼中的光也渐渐消逝,“有一句话,我似乎尚未同你说过……”
“……我…欢喜于你……”
她缓缓瞌上眼,血从嘴中留个不止,唇边的笑意却依旧。
他掌心包裹着她的手,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温度。
……
姒琹赟张了张口,鲜血狂涌出,嘴开开合合想要说些什么,却察觉不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他似乎是麻木间听到宝念的一声惊叫痛哭,然后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耳边什么都没有了。
这世上最后一个,唯一的一个会唤他“丞烜”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
舜兴带着人冒着掉脑袋的风险闯了进来,却发现皇帝嘴中正不停地吐着血,神色恍惚,麻木不仁地瘫坐在地上。
“皇上!皇上!”他吓得赶忙要去扶他,哽咽道,“皇上——您要保重龙体啊!您这几日天天吐血,为何不让奴才叫太医啊!大珝不能没有您,千万保重龙体啊皇上!”
姒琹赟却不管不顾地用力推开他,踉跄着起身去翻锦甯床边的木柜,书画纸张混乱地飘落到地上,直到他捧出一个锦盒,颤抖着手掀开,看到那色泽鲜艳、绣工精美的画,头晕目眩。
——赠夫君。
甯和。
这正是她十四岁生辰时,他为了讨她欢心赠予她的画作,她将其绣在了绸布上,除却落款,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