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泫
他那时也才十三岁,年少气盛,一心只想为祖父祖母讨回公道,一路告状告到了京城,然而最后却被人逐了出去,自此以后,再无音讯。
没想这小子竟是一路科考,连中三元,又以这种方式回了京,还在琼林设宴之日,将这桩旧案捅到了圣上跟前。
席间不少人摇头扼腕,觉得这少年文章写得虽好,人却还是太天真了些。
在朝为官的,又有几个人能是清清白白的?
不过是侵占良田而已,只要没出什么大乱子,圣上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遑论他告的,可是慎国公府。
愉妃承宠多年,依圣上护短的性子,只怕非但不会为他讨回公道,还会重罚于他。
长公主赶到曲江行宫时,场上气氛正压抑。
陛下手中把玩着酒盏,若有所思看着新科状元。
十五岁的少年挺直着背,跪在圣上面前,脸上没有丝毫退意。
似是早猜到长公主会急赶过来,听到有人通报榆阳长公主求见,陛下也不意外,只放下手中酒盏,摆了摆手,让人领了长公主进来。
还未待长公主开口,陛下便指了指跪在地上少年,道,“朕若记得没错,当年你从梁州回来,说昭儿是被一户姓周的人家收养了去。先前殿试时隔得远,朕没看清这小子的模样,今日近了一看,倒觉得他生得同言卿有几分相像。榆阳你来看看,他是不是你们家那小子?”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言卿,正是榆阳长公主驸马沈堰的字。
其实哪还用看?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便是多年不见,她也不会认错。
那跪得笔直的少年,不是旁人,正是她的昭儿。
当年她回京就将昭儿的遭遇都禀了皇兄,她自不信皇兄今日才知周徵就是沈昭。
只是于那时的她来说,皇兄打得什么算盘并不重要,只要昭儿能回来便好。
长公主说到这儿,又拭了拭眼角的泪,才道,“好在同愉妃相比,圣上到底还是护着昭儿的。”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沈昭认祖归宗回了沈家,慎国公府自那日以后也被肃清,再无荣宠,而当年经手过此案的人,也全被查办。
皇后之位,在这次事件之后,也被陛下给了素来同愉妃不和的静妃,连当今太子也是新后所出。
简宁原本以为沈昭前世会反,多少与离家多年不得归有关,可如今听长公主说来,却似乎并非如此。
她正恍着神,又听长公主道,“只是皇兄到底还是个帝王,近些年他越发的多疑。昭儿这些日子又因为主张削藩一事,遭了不少弹劾。”
长公主说到这儿,转头看着安静坐在身旁的简宁,道,“你向来聪敏,应当知道这事继续下去的后果,我担心将来不管成败,昭儿都会成为众矢之的。今日找你来,是希望你能劝劝昭儿,让他凡事别再出头。”
她原是想亲自劝说,可昭儿同她素来不大亲厚,想来也是不耐烦听她絮叨,这才找来简宁去劝他。
简宁自是明白长公主的担忧。
削蕃一事,触及了太多人的利益,若将来一旦失败,沈昭只怕就会成为第二个晁错。即便是他成功了,依陛下多疑的性子,鸟尽弓藏也不无可能。
只是……
她想了想,抬头问长公主,“母亲觉得,即便现在夫君愿意收手,皇上又会同意吗?”
长公主闻言愣了愣,随即便明白了简宁为何会有这一问。
太子年幼,皇兄身子又一日不如一日,若不小心有个好歹,年少的太子登基,那些手握重兵的藩王们难免会生出别的心思来。
皇兄怕是早动了削藩的念头,然而朝中大臣要么不愿去做那个出头鸟,要么能力不足,才一直没有动手。而今好不容易有合适的人愿意着手去做这事,他自然不愿让昭儿轻易收手。
只是她觉得,现在事情尚且还有转圜的余地,皇兄不愿归不愿,但如果昭儿真想退出,他应当也不会要昭儿的性命。
反之,若任由昭儿继续削蕃,那才是必死无疑。
长公主有心想再劝简宁,简宁却是先开了口,“儿媳同夫君相识虽不过一载,却也知他行事向来谨慎周全,他既能劝说皇上削藩,应当也是有了万全之策,母亲无需太过忧心。”
她虽不知沈昭前世到皇帝死都没建议过削蕃,今生为何会突然将此事提前,但也知他前世年纪轻轻就能一手掀出那样大的风浪,她和长公主能想到的事情,他未必想不到。
他既选择了参与,那应是有了应对的法子。
而且在她看来,现在趁皇上还在,将藩王势力削弱,总比幼帝继位后,藩王各个蠢蠢欲动,导致天下大乱,征战连年的好。
只是这些,却是不好同长公主说的。
长公主见听罢简宁的话,微微叹了口气。
她又何尝不知昭儿不会做无把握之事,可即便知道,她也担心将来事情会脱离他的掌控。
为人母者,总是不愿看到孩子有一丝危险。
然而简宁不愿再劝,她也不好勉强,便只同她又闲话了几句家常,才放她离开。
简宁一走,陈嬷嬷便来了石舫。
方才她站得不远,长公主和简宁的对话,也隐约听到了一些。
她给长公主添了杯茶,不满道,“奴婢怎么觉得,少夫人未免也太过冷情了些。”
人都说关心则乱,长公主得知世子爷的举动后,担心得是食物下咽,夜不能寐,便是国公爷和老夫人,也不大赞同此事。
可这少夫人倒好,竟似丝毫不担心世子爷,非但没想着劝着他些,反而觉得公主的担忧多余。
可见她对世子爷并不怎么在意。
长公主却觉得不然,她苦笑道,“我倒觉得她并非不在意,而是太过信任昭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