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胖大葱
正好来时闻霁月顺手带了些鸡蛋,用来做借口最合适了。
“啊?”宗进才看向桌子,瞧见桌上篮子里数量不少的鸡蛋,一时不知道是承认好,还是不承认好。
鸡蛋哪里是他交待的,肯定是小姑娘自己带的。
闻霁月用俄语飞快又小声,含糊而过:【还想不想哄好你老婆了?】
宗进才就思索了一秒,立马生疏地点着头道:“对对对!我让霁月给我带鸡蛋了。唉……最近人老了,记性不好,差点忘了这事。”
宗进才说着老脸又红了些,他认为自己这是在收学生的礼,觉得很不好意思。
他一贯是不会收学生的东西的,即使学生家里有钱,是个有点脾气的老头。
可今天最狼狈的样子都被新学生看到了,宗进才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只想把这事快点糊弄过去。
当然,他也怕自己摔的那下吓到家里黄脸婆。宗进才说完了,还偷偷地用眼角余光偷瞥黄英娥。
黄英娥看他站起来,头上也没破口子,从怀里掏出一块洗得干干净净的方巾,擦去了脸上的湿痕。
黄英娥都不用看,光是听宗进才那个心虚的声音,都知道宗进才是在撒谎。两人过了一辈子,对彼此都再了解不过。
黄英娥抹掉了泪,但气没消。
她眨了眨眼,对着宗进才和进来的小姑娘露出个很难看的、很僵硬的笑,小声问:“真的?”声音都带着颤儿。
颤得宗进才心里一软,眼睛的余光又偷瞥向闻霁月。
闻霁月恨铁不成钢,用力地点了下头。台阶都给你铺好了,你倒是争气点,下来啊!
宗进才狠狠心,点头道:“真的!是真的。咱等下就去看闺女、看外孙儿,你等我几分钟。”
闻霁月傻眼地看着宗进才哄了人才一句话,立马又掏出一叠儿的课本,再一叠的试卷,塞给自己,然后抛开一边的黄英娥,给自己讲起了那几份试卷是重点……
听着都气,你老婆刚刚哭了,你还不能多哄几句?
闻霁月听得有点儿跑神,那边黄英娥借口拿个东西,倒是先出去了。
黄英娥一走,气氛为之一缓。
宗进才终于不指着数学试卷讲俄语了,他看着闻霁月,有些不好意思道 :“谢谢你帮我解围啊。一共多少个鸡蛋啊?回头我把钱给你。”
闻霁月道:“不用,鸡蛋本来就是给您带的,自家鸡生的。这不没交学费,就是当我和我三姐交的学杂费。”
“那怎么行!”宗进才一秒吹胡子瞪眼,“我怎么能收你的东西?你们家也挺困难的,这鸡蛋我得给你算钱。”
闻霁月想到他在屋子里跟黄英娥的承诺,问道:“您哪来的钱?”
宗进才道:“我下个月有工资。”
闻霁月又道:“您下个月哪有工资?不是说了给师母嘛。难道你还打算偷偷留点,敢情您打算骗师母啊 !”
“我……我哪那能叫骗人。这不是今天拿了你的鸡蛋,要不你拿回去!”
闻霁月瞪大眼看这个清瘦的老头,忍不住道:“我拿走了,等会师母回来,您怎么交代?两手空空去看您闺女啊?我倒还真没听说过这样去看人的。”
宗进才被说得气得不行,又羞又囧,指着闻霁月道:“你、你你你你!反正我给你钱,你就收着嘛!”
闻霁月无奈道:“宗校长,我家不困难。您弄这些资料什么都要功夫和钱,拿几个鸡蛋应该的。”感觉自己就和强送礼似的。
宗进才对闻霁月家境倒是不了解,听她这么说,道:“你家不困难?……那挺好。可你家不困难,我也不能白拿你的东西。”
宗进才说着,也不搭理闻霁月,自己转头数起了鸡蛋数量:“一双、两双……六双。”一共是十二个。
闻霁月头大,怎么遇上这么个倔脾气,只好道:“校长,钱我不要。我先走了,就不耽搁您去看您闺女和外孙儿了。”
溜了再说。
闻霁月抱着一叠儿书和资料,捆好在自行车后座上。
往前推了几步,路过艾广洛的办公室,敲门不见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见了,还是跑路了。
不过闻霁月没看到艾广洛,倒是快出学校的时候,看到了黄英娥。
闻霁月笑着停下来,打招呼道:“师母好啊!我先回去了。”
“等等!”黄英娥叫住小姑娘,道,“你是学校的新学生吧?刚刚谢谢你的鸡蛋。”
黄英娥把攥着钱的手往闻霁月手边凑去:“这是鸡蛋钱,你拿着。”
“不行不行,不能要您的钱。”闻霁月赶紧抽回手,强烈拒绝,“宗校长误会我家条件困难,拿师母您的钱估计就是给我和我三姐准备这些书了。那鸡蛋本来也是带给宗校长的,正好了。”
“那是他拿的,又不是你们拿的!”黄英娥也不是个图别人东西的人。
黄英娥对着小姑娘解释道:“我在屋子里愿意要你的鸡蛋,是为了让老宗心里记着点呢。暗示他要是回头还动我的钱,我可就要收别人东西了。他不想我收别人东西,自然就会收敛些。”
闻霁月有点懂了,也就是说——这师母半路出来,在校门口等着,就是专门等自己的。人家一早打算假意接受鸡蛋,回头给自己送钱。
一篮子鸡蛋,宗进才要给自己钱,结果这师母也硬要给自己钱!?
看来两个人都是不爱收别人的东西的,某些方面来讲有些莫名的相通。倒有点儿意思。
闻霁月于是就笑着道:“不行,不能收师母你的钱。宗校长还说回头发了工资要补我钱呢,您的钱您收着。”
黄英娥皱眉:“他要给是他的,我给的是我给的。今天鸡蛋是我收的,当然该我给你钱。乖孩子,你拿着好不好?”
黄英娥给闻霁月的钱,是原本打算给外孙儿扯布的钱。不过鸡蛋钱没了,总要添补出来,只能从衣服布钱这里匀出来。
钱闻霁月当然是不收的,无论那边的。闻霁月脑子转了转,忽悠道:“师母,你这想法不对!”
“啊?”黄英娥目光里露出些疑惑来,不解地看着闻霁月。
黄英娥问道:“哪里不对?”
她一直头疼老宗的那些个习惯。没孩子之前,她也是支持、并且觉得老宗那样特别好的。
她觉得那样的无私,那样的讲究原则,是有些特别的可爱之处的,所以她和宗进才走到了一起,并且眼里心里对宗进才都是崇拜的。
可是打两人结婚,没多久有了孩子。她便日渐生出私心来,朝着“伟大”的背面走去了。黄英娥为此纠结了很多,最后还是决定做个“自私”的人。
孩子已经有一个无私的父亲了,不能再有一个无私的母亲。她的孩子,也是需要宠爱的,别人有的,为什么她的孩子不能有!?
但是“无私”和“自私”碰撞到一起,总是会产生矛盾的,黄英娥就一直在想办法解决。像她今天干的事,就是她特别生气的时候会用到的法子,一般宗进才是可以老实几个月的。
闻霁月道:“您看您私底下给我塞钱,我如果拿了,那回头不是会和宗校长说嘛。那样一来,宗校长不就知道,您是假意接受的鸡蛋,这样肯定不会长记性的。
不长记性,回头他忘了这阵儿的事还会接着拿您的钱,反正您是假生气嘛!他敢得很!”
闻霁月忽悠着,忽然觉得自己说得还挺有理。
虽然她本意是不想接受师母的钱,但是她的角度虽奇葩可是也能说得通。
我们可以假设:是不是宗进才,就是知道黄英娥是个和他一样讲原则的人,是个好人,才会一次次搞事?
黄英娥也在想这个问题,她觉得拿学生东西不给钱怪怪的。可是这个小姑娘说得又很有道理。
我这要是做了“坏人”,拿了学生的东西不给钱,回头老宗再碰我的钱,肯定要担心我又收学生的东西。
我拿学生的东西,老宗不得气死,怕死!气他自家占了学生的便宜,怕自己背着他收学生东西。
“是啊!”黄英娥眼睛忽地一亮,“你说得有理!”
闻霁月也眼睛一亮,点头:“对啊,我说得有理。您看您是不是收了……这钱?”
闻霁月觉得这下肯定稳了。
但是黄英娥却笑了。
她强硬地把钱塞进小姑娘白净的手心里:“你拿着!这事儿就我们两个人知道,我不会告诉老宗的,你也不要告诉老宗,他不就不知道了嘛!”
大难题得到了解决办法,黄英娥笑容满面:“乖孩子,你拿着!”
闻霁月:!?
还可以这样操作吗?你知我知的,好像我们在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哦。
但是师母,我真的不想拿你的钱!
闻霁月手上麻利,动作飞快地把钱塞回黄英娥的衣服兜里:“师母,我不能拿,真的!我跟你讲,我二姐那个人特别尊师重道,回头发现我身上拿了钱,不得拿大棒子揍我!”
黄英娥傻了:“啊?你姐姐教育你还动棒子?这可不行。”
闻霁月的话是真的吓到黄英娥了,她都不敢强塞,生怕自己的好意害得一个好孩子挨打。
黄英娥有些可惜地问:“那你告诉一声师母,你叫什么名啊?我回头遇见你姐的话,从旁侧小心地敲敲,跟她说道说道,揍孩子可不好。”
这个揍孩子不好的前提,当然是揍懂事的乖孩子。那些不大懂事,还特别皮的娃,实在没法子只好揍揍长长记性了。那些乖的孩子呢,讲道理、沟通是更好的。
闻霁月笑着道:“我叫闻霁月,光风霁月的霁月。回头会跟我一块来学校的是我三姐,叫闻秋鱼,秋天的鱼。”
“我走了啊!”闻霁月报完名字,踩着自行车就想溜。
黄英娥和她挥挥手,叮嘱道:“那你小心些,路上慢点儿。”
“好勒。”闻霁月踩着自行车往前溜出一截,然后回头给自己二姐的名声挽尊,“师母!我二姐不揍我的,但您说了,我是个乖孩子嘛!所以真不能收师母的钱,哈哈。”
闻霁月说完了,骑着自行车一溜烟地跑路,黄英娥想追都追不上。
黄英娥原地站了会,觉得小姑娘的笑脸还在眼前似的,弄得她眼眶还是有些热。
她一拍大腿,声音极低地感慨道:“要不是总遇着这样的学生,我也不会一直心软,弄得和老宗快一样了……”
他们付出着,可总是有收获的。以心待人,那滚烫的心也带着热乎滚过来。孩子的心,甚至更赤诚,更真切,更纯真……哪能叫心软的黄英娥真的狠得下心,真的做个狠心人呢。
黄英娥吐出口气,回了宗进才简陋的、陈旧的校长办公室。
宗进才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去那么久?”
黄英娥看他一张老脸,可比小姑娘漂亮干净的脸不讨喜多了,没好气道:“你管我,走不走?”
宗进才笑着道:“走走走,我昨儿早上洗了头的,这会儿也正好。”
他一般整天扑在学校和学生的事上,轻易不得空闲洗头。昨天早上的时候,他还记着要去看闺女和外孙,特意洗了个头。
***
至于“乖孩子”闻霁月,就继续着家里学习、帮忙、偶尔去一趟县城的日子。
家里孵化机用得挺不错,花田那边小小升了一阶的李学习给寄过来好些资料,关于大型养殖的经验,是李学习从研究所合作的养殖机构弄来的。
李学习写信过来告诉闻霁,厂子里不少年轻人自学起各种语言来,准备强化一下外语能力,免得回头又被外国人忽悠。
闻霁月则小小地提了一下,可以通过学习外语,去阅读了解哪些外国科学前沿的知识,进一步吸取别人家的营养来强壮自己。
不过信还没送到的时候,期末考试倒是先来了。
都要去考试了,宗进才忽然发现闻霁月和闻秋鱼还没分班,急匆匆让两人在上课得最后一天去班级里露个面,第二天直接考试。
也是很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