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韫
在回家之前,她的内心有一种反叛之情,叫嚣着要她在温女士面前一贯以来地沉默——这里的沉默不是言语上的沉默而是在表达自我这方面的沉默,叫嚣着向周围的庸夫俗妇开炮,向温女士开炮,要同那曾压迫了她二十多年的一切抗争,要坚决地打倒他们,要辛辣地讽刺他们,令他们意识到自己的浅薄无知和丑恶的嘴脸。
然而,当她面对温女士时,她才知道,她始终是她,不是别人。
她不是一个很坏的人。
她也做不来那种“我恋爱了,天大地大我的爱情最大”的年少轻狂和单纯无知。
她不可能冲温女士开炮。
她做不到去故意令这个抚养自己长大的、也许在外面受了气的母亲难受。
她知道,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她被温女士抚养长大,代价就是要忍受温女士,忍受她的指手画脚。假如她是鸵鸟,一生都会在温女士的掌控之中,顺着温女士的心意活。假如她不是,就必然要抗争,要学会在照顾到温女士的情绪的同时坚持自我。
她的内心有一个缺爱的、没有长大的孩子。
可她不是一个孩子了。
她是一个成熟的成年人。
因而,陆之韵熟练地冲温女士扬起了一个笑脸。
“我没事。”她像从前一样,略带讨好地说。
甚至于,对于温女士的过于爱面子,她有怨言有意见但也必须接受——人无完人,谁都会有缺点。温女士有,她也有。人与人之间总是不一样的,有矛盾才是常态。她总不至于和这个从小单独抚养她长大的单身母亲成为阶级敌人。
她要做的,是去解决这种矛盾。
温女士心中正后悔,只没表出来,板着脸,半垂眼睑:“没事就好。”
她展露出了和平时一样的状态——温和但不失强硬地问:“关于你和那位男同学的事,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陆之韵并没有直接答,她在温女士旁边的沙发上盘腿坐下,不疾不徐地说:“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妈妈,我想和你聊一聊。”
温女士皱了皱眉,未及说话,陆之韵便看着她的眼睛,直白地问:“妈妈,在你眼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温女士盯着陆之韵:“你想说什么?”
陆之韵深深地看着她,微微偏头:“在你心里,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吗?”
温女士斥道:“你这说的什么胡话?”
陆之韵深吸一口气,仍旧看着她的眼睛:“可我觉得,我在你心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道具,可以随意摆弄。别人说什么是对的,就必须照做。我必须要学习好,才能让你有面子……”
“学习是为了你自己,你是为我学的吗?”
“学习当然是为我自己。但在你心里,我必须是一个完美小孩,必须要乖,必须要学习成绩好,必须要听话,在别人眼中,必须样样都好,才能让周围人少一些议论的闲话。我们怎么生活,都在别人的一张嘴里。”
“我没这么说过。”
“但你是这么做的。一个人,开始发育后,进入青春期,情窦初开是很正常的。这本应该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为什么要被说成和男生胡混这么不堪?”
“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学习。”
“我并没有因此影响学习。难道一个孩子在进入青春期之后,开始产生感情不应该被正确引导,怎么在对男生心动的同时不要忘记正事,要自尊自爱也要自立自强吗?不应该接受这美好的心动、学习怎么让感情和学习兼容吗?为什么一定要一棒子打死一定要扼杀?我是机器吗?感情是说有就能有说没有就能没有的吗?”
温女士直直地看着陆之韵:“所以,你和那个男生,确实是在早恋?”
陆之韵执着地看着温女士:“不是早恋,是在恋爱。”
温女士勾唇冷笑一声:“所以,以上都是你为了和那个男生早恋的诡辩?早恋就是早恋,没得洗。”
“我为什么不能和他谈恋爱?”
“你年纪还小,是谈这些事的时候吗?”
“妈妈,你在扼杀我的人性。人有情感,会喜欢一个人,是天性,是成长的必然。”
“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学习,不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我并没有因此影响学习,还有,这不是乱七八糟的事。”
温女士眉头紧锁,神色也严厉了:“所以,你今天是一定要和我犟?”
作者有话要说: 进度略慢,我会尽量加快QAQ
明早六点见。
第200章 校草与娇花
在温女士的观念中, 学生在学生时代, 就应该学习, 就不应该和男生约会。
为什么呢?因为少男少女情窦初开,有些时候难免会冲动, 会有些所谓的“不才之事”。女孩子在这个社会总是有些弱势的, 有些事, 如果不做好保护措施,总是女孩子的身体吃亏,会有很多的健康隐患。
而且,在华夏几千年的文化中, 性禁忌仍旧根深蒂固。家长们并不愿意孩子们受到性教育,学校开设的性教育课程, 已经历了不少起起落落——曾多次被家长联名上书取缔。他们就是认为,孩子不应该知道这些, 相当一部分家长并不会给孩子科普这类健康知识, 甚至是耻于提及。
再则,即便做好保护措施,哪怕有很多人的性观念很开放了,社会上也还是会有相当一部分思维固化保守的人用性来评价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的风评,总是和性挂钩。假如一个女人在性方面放得开, 总是会受到诟病,这种诟病不仅仅来自男人,也来自女人。
性被赋予了一种神圣的特质,且仍旧存在一种禁忌。一个女孩子, 自爱必须包括不在婚前和人发生.关系,或者说不和第二个人发生。性不是单纯的生理需要,还和很多其他的无形的东西挂钩。
因此,假如一个女学生和男同学谈恋爱,一部分不开通的成年人总是会把女学生看成堕落了,要是女学生再和男生有点什么亲密行为,就更不得了,就是学坏的标志,会被认为不自爱、学坏了,甚至还会被说——这样的女生,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陆之韵和温女士的生活环境中的那些人,正好都是那不开通的成年人之中的一部分。
而温女士,一向是在意别人的目光和看法的,也就决定了,陆之韵必须不能做让她和陆之韵自己被周围人诟病的事。
温女士在学生时代对这些也是反对的,也曾抗争过。然而,她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许多年后,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了人言可畏,也深刻地明白了她改变不了世界,只能改变自己,去适应世界。
现实磨平了她的棱角,当她成了一位母亲,并有了一位女儿时,她又开始赞同那些她曾反对、甚至于深恶痛绝的观念,用别人曾经来磨平她的棱角的方式,来磨平陆之韵的棱角。
她成了她曾经最讨厌的大人。
她还认为孩子在青春期时情绪总是敏感的,容易感情用事,也容易分不清什么是正事什么最重要,因为早恋影响学习的例子比比皆是。
(即便已经到了2037年,相当一部分家长们面对这种情况想的仍旧不是正确引导,而是一刀切,直接扼杀孩子们萌动的情感)
固然有学生在恋爱中和对象一起考上理想的大学,但普遍上来讲仍旧是容易出问题的,一刀切总比合理疏导解决问题省事。
温女士和大部分成年人都更愿意注意到一些因为早恋而学习成绩下降的现象,并力图避免。
久而久之,早恋在温女士这类家长的心目中就成了一件绝对禁止的事。
当然,温女士会选择一刀切,还有另外的原因。
——她太累,生活太不易,工作上的疲惫令她已经没有什么精力可以使用,也不想再多费神去给陆之韵做什么心理疏导。
在咨询中心,这类事她已做得太多,损耗了太多心神,还要和其他职场同时勾心斗角争取自己在咨询中心的一席之地。
她需要陆之韵是一个省心的孩子。
她不需要知道陆之韵拥有怎样的情感和喜怒哀乐,她只需要陆之韵听话,需要她做一个普遍意义上的好孩子,走普遍意义的正路,给她省心,不要给她带来麻烦。
此时,温女士并不想和陆之韵深谈。
她只想快速高效地结束这场对话,并让陆之韵照她的意愿做,少给她惹麻烦。
现在的陆之韵和男生谈恋爱就是一种麻烦——周围的人会嘁嘁喳喳,不仅仅将陆之韵看得轻了,连她也看得轻了。
她会被说教养无方,陆之韵会被说学坏。
最后,问题又会被归总到她们家没有一个男人、孩子的教育跟不上,于是周围的人又开始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同情她们。
不论是温女士还是陆之韵,当别人对她们表现出同情时,她们都是深恶痛绝的。
除此之外,必须要和陆之韵讲生理知识、性知识是一种麻烦,陆之韵在青春期和别人谈恋爱可能产生的一系列问题是一种麻烦,陆之韵可能会存在的叛逆期是一种麻烦。
“所以,你今天是一定要和我犟?”
这句话的尾音落下,温女士疲惫地拧了拧眉心。
她有她的难处,她还有一些病理报告亟待整理,另外还要赶几篇要发表在学术刊物上的论文好让自己的履历更辉煌从而增加她在职场上的竞争力。
很多事,也不是她情愿偷懒,她只是力不从心。
陆之韵想要的一场平等的、心平气和的对话,注定不可能有。
陆之韵有陆之韵的烦恼,温女士也有温女士的难题。
“妈妈,我只是想和你讲一讲道理。”
“什么道理?”温女士居高临下地说,“道理就是在未成年之前,你必须专心学习,学习才是你的主业。”
陆之韵抿唇,抬眼望着温女士冷淡而疲惫的双眼,问:“然后呢?青少年时期一旦有爱情的萌芽就扼杀,等到一过二十岁,就要求往家里带男朋友,大学毕业就开始催结婚,结婚之后就开始催生?人的感情是有开关的吗?说没有就必须没有,说有就得有?这样生活,和畜生有什么分别呢?总归就是生存与繁衍的问题。”
“那是以后的事,不是你这个年纪该考虑的问题,你别和我强词夺理。我对你没别的要求,在学校就做你该做的事——安心学习。不该想的别想,不该做的别做。”说着,温女士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你们这个年纪,懂什么爱情?”
“妈妈……”
“我没时间和你扯这些。如果你不听话,我会让你听。”
“妈妈,你能不能讲讲道理?”
“我正在和你讲,是你听不进去。你们的班主任应该有那位男同学家长的电话,你不愿意和他断,我直接和他的家长谈,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孩子。”
陆之韵知道,一旦温女士去和孟飞白的父母谈,话必定会讲得很难听。因为话讲得难听,才能让孟飞白的父母也成为拆散他们的主力军,才能更高效地破坏她和孟飞白的关系。
温女士是知道陆之韵的软肋的,且一掐一个准。
如果陆之韵只有十五岁的话,必定会六神无主,会听温女士的话。或许,温女士根本不需要威胁,只需要拧拧眉心,疲惫地说一句“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陆之韵就会战战兢兢地全听她的。
她永远知道怎么让陆之韵听话。
此时。
陆之韵的手掌、腿侧的伤口仍旧隐隐作痛。
她抿了抿唇,若有所思地看着温女士:“妈妈,你一定要这样吗?”
温女士抱臂,下巴微抬:“我没功夫和你闲扯。你年纪也不小了,该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是不能做。我不希望你和那个男同学还有来往,能做到吗?”
陆之韵静静地望着她:“还有呢?”
“在外面,要体现出恰到好处的教养,要讲礼貌。别人讲话难听,不是你言行举止粗鲁的理由。我不希望再从外面听到你不讲礼貌、看不起人、学坏了之类的话。”温女士淡淡地看着陆之韵,不容置疑地问,“能不能做到?”
陆之韵没有回答。
假如她的初中时代没有遭受过校园暴力,没有被群体排斥过,温女士对她这样的教育并不会产生太大的问题。
也许她会阳奉阴违,会在学校对男同学动心,会瞒着温女士悄悄地谈个恋爱,然后再和对象一起考一个好的大学,等经济能独立了再公开在一起。
也许她胆子小一点,在学生时代做一个乖乖牌,等到毕业了按部就班,在周围人的安排下开始相亲、结婚、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