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采舟伴月
......
那个“尤许”住了下来,住在第四间空房,她看起来很是着急,接连几日无数次企图刺杀殷洵,却无一得手。
谁都不会放任一个随时随地想要杀自己的人在身边,但他便这般做了,因为那身皮囊,他甚至不会对她动手。
能想出此计的人,相当高明有先见。
“尤许”又一次失败,恨得满眼毒意:“你这种人,为何还不死!”
殷洵打扫着院子,将落叶扫到树根下,语气无波无澜:“我说了,只要你装得像她。”
他只能死在她手上,若是妄想,那也只能死在神似她的人手上。
他甘愿以蛹做茧,以此编织一个赴死的美梦。
可世上哪有两个一样的人,装得再像也不是。
“可笑!”她嘲讽道,“你师父死了就是死了,神魂俱灭,永远不可能回来——”
她还未说完,殷洵便掐住她的脖子,表情阴翳,语气森冷:“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来啊!你根本舍不得这具身子!”
尤许远远看见殷洵垂了垂眼,果真松开了手,眼底满是沉潭死寂。
“尤许”得意一笑,见杀不了他,便也不让他好过,用那张脸那张嘴,说尽残忍的话,企图踩碎他所有的幻梦与希冀。
而殷洵没再对她动过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连这具身体的声音都在珍惜。
每一个字音都让他无比深念。
在一旁只能静看的尤许,发现了“尤许”眼中与日俱增的绝望,她开始还不懂,直到第十日的夜晚,“尤许”再次刺杀失败,回到屋里躺在床上,彻底被绝望笼罩。
尤许飘到床边看她,只见她攥紧拳头,咬牙恨道:“爹娘,对不起,是女儿无用,用尽魂魄也报不了仇......”
尤许猜她是想哭的,也不知为何没哭出来。
“尤许”的自言自语到半夜消了音,呼吸也停了,完全没了气息。
尤许正觉奇怪,抬手去探她的心脉,谁知忽然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力,她便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直至天光破晓时,晨曦落进窗户,尤许的知觉慢慢回笼,有了实感,身子沉重僵硬。
她睁开眼,低头看了看自己,不再是透明状,而是实体。
但这个身体不是肉.身,像是用什么东西塑成的,没有心跳和脉搏,感觉整个身体都是空的,却有五官五感。
尤许倏然明白那人为何悲极不哭,是因为没法哭。
她摸了摸四肢,像摸到瓷器一般,温度微凉,触感硬,灵活度也不如常人。
她还未琢磨清楚,便听到院子里传来“唰唰”地扫地声,殷洵已经起了。
尤许心绪猛地狂跳,鞋也没穿,急急忙忙跑下地,推开了门。
“咯吱——”
木门一开,扫地声停了,殷洵动作一顿,抬头看去。
两人隔空对视。
尤许一怔,只见他定定站着,眼睛顷刻红了,泪水无声无息地滚落。
从未见他哭过,当初在地穴要被蜈蚣大妖吃掉的少年没哭,站在无望山崖上赴死也未红过眼的他,如今却是看了这一眼,他的眼泪便止不住地流过脸庞。
像是劫后余生,又像是妄念成真。
尤许弯起了唇,朝他伸出手,轻轻地说:“殷洵,来。”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一下上一章尤许为什么那样死。
①她本身就身体重伤,负荷透支,到最后一刻已经是临死之身。
②她站在殷洵那边,相当于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又杀了这么多门派之人,在他们眼里便是滔天大罪,死不足惜,哪怕是事后也一定要弄死的那种。
③尤许说叛出鹫仙门府,在别人眼中看来还是会归罪于鹫仙门府,她说一个人担着可不是说说而已,而后死在松无厉剑下,才是真正的和门府撇清瓜葛。
不想以上帝视角写太多写太直白,但是见有宝贝儿没看懂,我就好捉急,嚯呀!
☆、熏神染骨12
钟灵山巅之上, 晚风轻轻吹拂,青草摇头晃脑, 星星低垂, 皎月遥挂。
银辉洒落大地,点点星光似细白砂糖, 洁白月光像一地白霜。
尤许躺在柔软的草地上,伸了个懒腰, 看向身旁的殷洵。
不管是怎样的景色, 他只看她。
失而复得之后便是无穷的仓惶不安,他的视线再也没离开过她, 夜晚也如影随形, 他打通了两间房, 一抬眼便要看见她。
便是如此, 他也不得安眠,顺着尤许的意思闭眼休息,可等她睡下后, 他会默不作声地站在床边,静静地看她,好似要把这二十年的空缺都看回来。
尤许知晓,只是没戳破, 有些后遗症须得慢慢抚平。
对视片刻。
尤许看了眼他手边的酒壶, 有点馋了,太久没喝酒,可她如今的身子饮不了酒, 因为这身子没有五脏六腑。
“殷洵,茶好喝还是酒好喝?”
“茶。”
因为只喝茶的那段时光里,何事都还未发生,他只需将情感掩藏,最大的心愿也只是和她永远在梨花院内师徒相伴。
看到他暗下的眸光,尤许坐起身子,倏然靠近他,一手抚上他的脖子,感受指尖触及的温热,她红唇一勾:“可我有些想饮酒。”
感觉到唇上的微凉,殷洵眼眸微颤,呼吸瞬间止住,喉结上下滑动,他两手猛地攥紧地上的翠草。
尤许触及则退,强行佯装正常操作,面不改色的表情实则心头狂跳,她轻咳一声:“那个......”
她还未说完话,注意到殷洵微弯着腰,低着头,耳根红了,连带着脸侧和颈脖都有红晕蔓延的趋势。
尤许忍不住地有点想笑,但是怕笑了,殷洵更加不好意思。
她忽然想起当年把那个满身是伤的少年捡回来,要给他上药,他一手抓着被子,一手揪着裤头,低着脑袋直脸红。
尤许想,他有许多地方还真是经年不变。
见时辰已晚,尤许说:“我们回去吧。”
殷洵:“好。”
行至山林间,光影错落,视线昏暗,尤许余光注意到他朝她手边伸来的手,在碰到她之前停顿住,而后默默地收了回去。
从少年时期养成的内敛克制,让他习惯性地把所有炽热的感情都藏于心底,只想着不要影响到她,不要给她带来任何困扰和麻烦,也不想让她有任何话柄落他人口舌。
尤许抬手牵住他,十指相扣,感觉到他掌心的潮热,她停下脚步,看向他,一字一顿地说:“殷洵,只是我们。”
只是我们,我们该如何,与任何人无关。
林间枝叶簌簌作响,掩饰住他神魂俱颤的心跳声,他垂下眼,看着他们紧扣的手,他克制不住地伸出另一只手抱紧她。
“师父。”
“嗯。”
“师父。”
“我在。”
“师父......”
“殷洵,我在呢。”
他脸埋在她的肩窝,低哑着嗓音声声唤她,道出了一切的所思,所想,所念,所妄。
颈肩的气息温热,尤许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看着从树梢渗漏的斑驳月光,她轻缓地说道:“殷洵,你信么。”
“其实我们已经相爱了好几辈子。”
——
回到梨花院,两人进了屋。
殷洵仍牵着她的手,舍不得放开,看着她的眸光温柔得不像话,像外面的星辉月光都融入其中。
“不松手也可以,”看他这样子,尤许就忍不住要逗他,“你也可以帮我换衣。”
说着,她就把他的手带到她腰封上。
殷洵就像碰到火堆似的,瞬间松开了手,连忙转过身去,忍着脸上的热意说:“不行的。”
他本是一身肮脏血脉,莽愣又低微,如今还入魔坠道。
他配不上。
当初在收徒大典的高台之上,她一身白裙圣洁美好,这个画面刻进他的骨髓里。
她是他心中的神明,他愿做卑微如尘埃的信徒。
今生今世只跪在她的脚下。
只虔诚期许她的回眸一眼便好。
信徒不能得到神明,也不配。
见他背着身,尤许没猜到他此刻在想些什么,便开始解衣宽带,想换身轻薄的寝衣。
她将里衣脱下,发现有些细碎的粉末,衣裳一抖,掉落更多。
暖黄的灯火下,尤许看向自己的身体,不由得僵在原地,睁大了眼。
全身玉脂皓白的皮肤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裂缝,像瓷器被砸裂出现的缝隙,还能从大一点的裂缝中看见身体里的空洞漆黑。
风从缝隙间灌入,发出的声音便像风灌入裂开的瓷壶。
这个身体......
“师父?”
尤许回过神来,连忙道:“别转过来,还没换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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