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厅堂之内为之一默,众人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到了夏清岚身上,带着难以言喻的试探与打量。
这样寂静的窘然中,承恩侯夫人转过头去,劈手一耳光打在那嬷嬷脸上,厉色道:“你说的什么胡话?夏姑娘还没出嫁,你在这儿说些有的没的,叫她以后怎么做人?!”
那嬷嬷忙跪下去,连声道:“奴婢只是见夏姑娘总是干呕,却吐不出东西来,这才想到了身孕上去,奴婢该死,夫人恕罪!”
太子妃最初还不知道承恩侯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话赶话的到了这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拿帕子掩住口,假意训斥道:“女儿家的清名何等重要,岂容你在此嚼舌?还不快快向夏姑娘和夏夫人致歉!”
那嬷嬷连忙应声,又满面歉意的向夏清岚叩头,求她恕罪。
若不是有夏夫人撑着,夏清岚连站都站不起身,她白着脸看了那嬷嬷一样,勉强扯出个笑来,说了声:“罢了,起来吧。”
“这奴婢信口胡言而已,夏姑娘不要放在心上,”太子妃顺嘴抚慰她一句,又吩咐两个太医:“去给夏姑娘看看,也叫满厅的命妇听听,看夏姑娘到底是怎么了,免得日后有人出去说三道四,玷污夏姑娘的清誉。”
太医闻言应声,夏清岚一颗心却跌到了谷底,两腿一软,立时便要倒地,或许是因为心理作用,她下腹处隐约有钝痛感传来,后背更是随之生了汗意。
夏清岚虚扶住自己小腹,满脸难以遮掩的惶恐与不安。
“太子妃娘娘的好意,臣妾心领了,只是却不敢劳烦两位太医大驾,”夏夫人递给女儿一个颜色,叫她稍安勿躁,自己却屈膝施礼,镇定道:“清岚无过,为何要被两位太医诊脉,以证清白?日后此事传将出去,或许就成了夏家女不甚检点,须得叫太医诊脉,方能自证清名了。”
太子妃听得微笑起来,对着夏夫人看了一会儿,方才徐徐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即便有人污蔑你未出嫁的女儿怀有身孕,你也不愿叫太医诊脉,还她一个清白?”
“并非如此,”夏夫人额头沁出汗来,却还是强撑着道:“只是清者自清,无需他证,望请娘娘见谅。”
夏清岚年轻,有些事情或许想不明白,但夏夫人不一样。
她知道,一旦太医诊脉,确定女儿怀有身孕,那就全完了!
而现在,死撑着不肯认,即便有人怀疑,终究也没有实证,至于此事会影响到女儿清名——
左右她已经有了裴绍,等沈蘅死后,便可以嫁入裴家,清名反倒没那么重要了。
只要不是立时就被锤死,日后总有翻身的机会。
只可惜,清岚腹中的那个孩子,决计不可再留了。
在场的没几个傻子,见夏夫人顶着太子妃的压力,硬是扯到什么清者自清上边儿去,再想到夏清岚方才接二连三的干呕反胃,这会儿又是失魂落魄,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只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心里再觉轻蔑不屑,也没人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对夏家人落井下石。
对于太子妃来说,这其实是个意外之喜,虽然没有公开,撕破那最后一层遮羞布,但谁都知道,今日之后,夏清岚的名声就臭了一半。
她是夏贵妃的胞妹,她吃瘪了,就等于夏贵妃吃瘪,这个想法叫太子妃的心情显而易见的晴朗起来。
她犹豫着要不要痛打落水狗,一举将此事掀开,却见承恩侯夫人微微摇头,脸上带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心头不禁微微一动。
“罢了,”最后,太子妃道:“夏夫人既这样讲,本宫无话可说,夏姑娘想也累了,裴夫人,送她下去歇息吧。”
话音落地,裴夫人和夏夫人同时松一口气,夏清岚更是整个儿软在了母亲身上。
夏夫人又忧又慌,忧的是女儿脸色惨白如纸,手掌也冷如冰雪,状况怕是不妙,慌的却是满厅的人都瞧着她们,想也知道用不了多久,女儿的名声便会不堪起来。
心脏慢慢滑入谷底,她脸上不可避免的显露出几分沉郁,却听承恩侯夫人笑吟吟道:“夏姑娘这般好德行,好容貌,只不知以后又会便宜谁家郎君。”
若是换成从前,命妇们必然顺理成章的出言赞誉,又或者有几个热心的想帮着做媒,可是今日,却没人吭声,寂寂无言。
夏夫人坚决推辞太医诊脉,固然留下了最后一层遮羞布,但仅仅是那内中一瞥,已经足够叫命妇们看透其中蹊跷了。
谁愿意要一个声名狼藉,疑似婚前便失贞有孕的儿媳妇?
拿这样一个姑娘去做媒,这不是结亲,是在结仇。
厅堂中的寂静在夏夫人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疼,夏清岚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只是强忍着不曾落下来。
夏夫人搀扶住女儿,满心都是羞愤担忧,下意识去看裴夫人,却见她微微蹙着眉,神情是难掩的嫌恶,正瞧着自己的女儿。
夏夫人心头一个咯噔,霎时间明白了裴夫人的心思——她想反悔!
闹到这等境地,夏清岚的名声已经彻底毁了,只是夏夫人想着左右裴绍会娶她,倒也不甚放在心上,但是从裴夫人的角度去想,那可就不一样了。
夏清岚是婚前失贞、怀有孽种的女人,愿意娶她的,要么是跟她鬼混的那个奸夫,要么就是脑门发绿、愿意接盘的老实人,前者必然会牵扯出裴绍跟未婚的表妹通奸,后者却会叫他沦为满建康的笑柄!
裴夫人不喜欢沈蘅是真,但疼爱自己的儿子也是真,她怎么可能看着儿子走到一个两难的境地去,跟夏清岚一样声名尽毁?
夏夫人的目光有转瞬阴鸷,只是现下身在裴家,到底也不能撕破脸,她强忍下心中的不快,在仆婢引路下,搀扶着女儿往客房去歇息。
夏清岚脸色白的可怕,脚步更是虚浮,仆婢见状,不曾叫她走远,就近找个位置,叫她进去躺下了。
或许是因为接连呕吐,又或许是因为受到惊吓,夏清岚觉得浑身都在发冷,拉住母亲的手,颤栗着不肯放开。
夏夫人见她如此,实在是忧心极了,想叫人去传个大夫来,却又怕惊动其余人,只得忍耐着,柔声劝慰女儿:“再等等,好一些之后,我们便回家去,别怕。”
夏清岚下腹一片冰凉,哭着点了点头,勉强忍了一会儿,却觉腹中惊痛,像是有刀子在里边儿搅弄似的。
她抓住母亲的那只手猛然用力,忽的发出一声痛呼,夏夫人随之变了脸色,慌乱道:“清岚?!”
夏夫人身后的嬷嬷满脸忧色,试探着将被子掀开,却见夏清岚的裙子都被血色打湿,她没敢再看,慌忙将被子盖上,小心翼翼道:“夫人,姑娘的胎怕是落下来了……”
第109章 土豪,我们做朋友吧9
夏清岚此时并不曾失去意识,白着脸躺在塌上,听那嬷嬷说完,当真心如刀绞,手指用力捏着被角,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夏夫人虽然已经决定打掉这个孩子,然而自己主动落胎跟这样受惊之下被迫落下,终究是不一样的。
她看床榻上泪流不止的女儿,心头酸楚,怜惜道:“没事儿,你还年轻,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或许是你们是母子缘分太浅……”
夏清岚下腹仍旧冰凉,她无力的伸手去摸了摸,忽然意识到那个孩子真的已经不在了,她发泄似的拿手掌拍着床头,痛哭出声。
“清岚,你别这样,”夏夫人看得难过,强硬的拉住女儿的手,哽咽道:“孩子在天有灵,见你这个样子,也会难过的。”
裴夫人带了人匆忙前来,还没进门,就听见里边儿夏清岚的哭声了,她神情有些微妙的顿了顿,这才示意仆婢开门,脸上挂着担忧,缓缓走了进去。
“这是怎么了?”她轻声问夏夫人。
夏夫人拿帕子擦掉眼眶落下的泪珠,低声道:“孩子,孩子已经落下来了……”
落下来了?
落得好啊。
真要是生下来了,叫她怎么向别人解释这个孩子的出处?
连自己儿子的名声,都会遭到抹黑。
裴夫人心里有些庆幸,脸上却不显露,夏清岚深陷于失去自己骨肉的痛苦之中,嚎啕不止,连裴夫人这个姑母来了,都无心理会。
今日裴家大喜,她在这儿哭成泪人,叫人瞧着算怎么回事,更别说此处距离行宴的地方并不远,刚刚才闹出夏家女疑似有孕的事情来,这会儿夏清岚就在这儿哭丧,让别人怎么想?
裴夫人心头有些不快,握住夏清岚的手,看似关切,实则规劝的道:“清岚,快别哭了,宾客们都还在呢,若是叫人听见,反倒不美。”
夏清岚失了孩子,原就伤心欲绝,见裴夫人丝毫不怜惜她失子之痛,反倒担心自己的哭声惊扰到客人,本就冰冷的心房更是覆盖上一层冰雪。
早先在厅堂中时,夏夫人便对裴夫人的举止有些不满,这会儿自己女儿刚刚小产,虚弱无力的躺在这儿,裴夫人却只顾及自己,岂不叫人心寒气怒?
夏夫人目光泛出一丝冷光,寒着脸道:“裴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嫌弃清岚给你添乱?怎么,她肚子里的孩子,难道不是裴绍的种?”
裴夫人听得一阵脸热,羞愧之中又掺杂了三分恼怒——即便真是那么回事,你也不必说的这么刺耳啊!
真是太过分了!
到底是裴家理亏,她强忍着心里的恼火,赔笑道:“是我不好,嫂嫂不要见怪,只是今日毕竟是老夫人的寿辰,又有那么多宾客在,若是闹将起来,你叫我如何同老夫人交代?”
夏夫人听得冷笑,却不就此多加纠缠,只挑起眼皮来看她,开门见山道:“裴夫人,清岚已经是这样了,失了自己的骨肉,也失了清名,劳你给我一个准话,什么时候才能叫裴绍娶她过门?”
夏清岚的名声是彻底坏了,裴夫人自然不愿再叫儿子娶她,这会儿听夏夫人如此发问,不禁怔在当场,含糊其辞道:“沈蘅那儿还要再等些时候,你也知道,沈恪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一个月,”夏夫人冷冷的打断了她:“最多一个月,我要看到结果。”
“清岚落得这地步,她自己固然有错,可裴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清岚才十六岁,不懂事也就罢了,他是快三十岁的人了,还不懂事?”
她眼底蕴含着深深狠色,寒声道:“今日之后,裴绍若不娶她,你叫我女儿怎么活?与其受人轻蔑鄙薄,倒不如我一根绳子勒死她,送到你们裴家门前,也叫建康士族看看,你们裴家都养出些什么货色!”
裴夫人听得冷汗都出来了,赶忙软下身段去告饶,嫂嫂长、嫂嫂短的低头劝慰,最后又点了头,道是沈蘅死后,便差人去夏家提亲,娶夏清岚过门。
夏夫人对这个小姑子已经心冷,只是事到如今,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裴夫人前边儿还有一堆烂事儿,这会儿能过来说句话,已经是忙中抽闲,夏夫人倒也不难为她,略微说了几句,将亲事定下,便将人送了出去。
裴夫人一走,夏清岚便忍不住哭了,不是为她失去的骨肉,而是为这个姑母的冷漠和无情,以及此后人生的前路茫茫。
“哭什么?”夏夫人恨铁不成钢道:“要是这点事都禁不住,日后嫁进来,你尽可以哭个够!”
夏清岚凄然一笑,拉住母亲的手,哀求道:“阿娘,能叫六郎来吗?我想见见他……”
“你疯了吗?!”夏夫人冷冷斥道:“这是什么时候,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此处距离行宴厅堂如此之近,裴绍一来,若叫人发现,你们俩就死定了!”
夏清岚心头一酸,合上眼去,仍旧痛楚难掩:“罢了,罢了!”
前边的宴饮还在继续,夏夫人既咬死了女儿并无大碍,自然不好在此地久留,劝慰女儿几句,便整了衣衫妆容,强撑着返回前厅,却不曾注意到夏清岚身边的一个女婢悄悄溜走,去寻裴绍了。
……
“什么?清岚的孩子没有了?!”
裴绍听得心头巨震,身体一个摇晃,险些栽倒在地。
他一把抓住那女婢手腕,急切道:“清岚在哪儿,现下情状如何?!”
“姑娘在客房里歇下了,只是精神很不好,哭的眼睛都肿了,”女婢面露不忍,哽咽道:“您快去看看她吧,姑娘没了孩子,您又不在身边,简直连活下去的意愿都没有了……”
裴绍心中既痛且忧,却还持有最后一丝冷静,左右为难道:“今日老夫人做寿,人多眼杂,我贸然前去,怕是不好。”
“裴郎君,裴夫人这么说也就罢了,您怎么也这么说?枉费姑娘对您的一片痴心!”
那女婢眼眶红了,急的跺了跺脚,气恼道:“姑娘被裴夫人冷了心,又失了孩子,连找根绳子吊死在裴家门口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您要是不去,真出了事,可别后悔!”
夏清岚失了孩子,裴绍自然心疼,但若说是要死要活,那就不至于了,但她若是吊死在裴家,那他可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裴绍无计可施,只得道:“前边带路!”
那女婢领着他往夏清岚所在之地去,到了门口,便拭泪道:“您快进去,这个时候,姑娘最想见到的就是您了……”
裴绍虽也考虑过利益得失,但对于夏清岚在,终究是也是动了真心的,满心沉重的推开门,缓缓走了进去。
那女婢见他进了门,神情有些复杂,略一迟疑之后,便转过身子,快步离去,趁着今日裴家做寿,来宾诸多之际,悄无声息的溜出了门。
……
今日之后,夏清岚就彻底完了,齐氏心满意足的饮了杯酒,瞧见长嫂夏夫人进门,甚至举杯向她一笑:“嫂嫂,清岚可好些了?年轻的时候更应该仔细身子,若是落下病根,老来会难受的。”
夏夫人嗅到弟妹身上那股浓重的香气之后,便猜到是她在暗中搞鬼,皮笑肉不笑的看了她一眼,道:“多谢弟妹关心。不过,你还是好生顾看自己为上。”
她落座到齐氏身边,神情阴狠道:“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的,弟妹,你多加小心。”
齐氏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徐徐道:“多谢关怀,嫂嫂的话我一定记在心里。”
早先帮承恩侯夫人去取东西的嬷嬷进了门,不露痕迹的递了个眼色过去,承恩侯夫人保养得宜的面庞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