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跟我谈条件,你有这个资格吗?”
谢贵妃斜睨她一眼,冷笑道:“把这老妇吊到殿外,叫她回味一下当年做臣妇的本分!”
皇帝闻言忙道:“鸿光,母后已经年老,恐怕禁不住……”
“你现在去挖坟,她只会被吊起来,但你若是再再次跟我叽叽歪歪,我现在就令人剐了她!”
谢贵妃哼笑一声,道:“你若是觉得我是在开玩笑,那大可一试,陛、下。”
皇帝不说话了,童皇后等女眷更是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叫谢贵妃不要注意到自己才好。
庄太后被人拖了下去,剥去身上繁琐华丽的外裙,直接给吊了起来,皇帝眼见生母受此大辱,几近目眦尽裂,慑于谢贵妃方才所言,却也不敢多说,紧咬牙根,随同侍从走了出去。
这两个人走了,殿中便显得空旷起来,倒不是其余人占地面积小,而是她们此时此刻的神态都写满了畏缩,不似那母子二人那般扎眼。
谢贵妃在意的也不过是皇帝与庄太后二人,至于剩下的那些,却不甚看在眼里,吩咐将仅存的几个皇子公主收押起来,又叫人将童皇后与其余宫嫔们带了出去。
众人抽泣着走了出去,太极殿内便只剩下了谢贵妃、九玄、靖绥侯、燕琅与些许侍从,之前入殿来复命的军士入内,恭谨道:“蒋修齐所存子女已被收押,童氏与那些宫嫔又该当如何处置?”
谢贵妃道:“都杀了吧。”
军士应声而去,谢贵妃这才低头去看自己女儿,大抵是因为旧仇得报,她眉宇间平添几分快意光彩,注视着燕琅,道:“我是不是很可怕?”
燕琅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谢贵妃听得大笑出声,拍了拍女儿的肩,道:“已经很晚了,回去睡吧。”
说完,又吩咐曹英:“带公主回去,仔细照看。”
燕琅应了声:“是,”又下意识扭头去看侍立在谢贵妃身边的九玄。
大概是因为经年掌军,这位曾经的大荣内卫看起来肤色微黑,脊背挺直,周身一股兵戈铁马的悍利之气,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向她微微一笑。
燕琅同样回以一笑,见谢贵妃无意叫她留下父女相认抱头痛哭,便叫曹英领着,又一次回到了谢贵妃此前所居住的含光殿。
已经过了午夜时分,皇宫里却是灯火通明,各处道路都被禁军接管,不见行人,富丽堂皇之中,尽是肃杀之气。
谢贵妃已然掌控皇城,燕琅自不畏惧,回去简单洗漱过后,就躺下入睡了。
或许是因为心里有事,第二天她起的很早,叫宫人侍奉着吃了早膳,这才问守在自己身边的曹英:“我母亲呢?”
曹英恭敬道:“主公在太极殿。”
说完,又唤了一直守候在殿外的尚宫局女官入内,帮她丈量身体,厘定尺寸。
燕琅见状,心里便有了几分猜测,试着开口询问一句,便听曹英道:“主公已经令有司拣选吉日登基,公主是主公唯一的子嗣,当然也要晋封皇太女。”
燕琅早有预料,但脸上还是适时的显露出几分惊色:“皇太女?这……”
“主公已经决意登基称帝,既然如此,再立皇太女又有何不可?”
曹英见她神色惊讶,不以为然道:“倘若主公是男儿身,当年早就被先帝立为太子,还有靖绥侯什么事。”
说到靖绥侯的时候,她难掩厌恶的撇了撇嘴,可见是极为不喜欢这个昔年幼帝的。
燕琅听她说完,也不曾多问,叫尚宫局的人量完尺寸,便往太极殿去拜见谢贵妃。
一夜风雨之后,宫中道路已经被清扫干净,唯有地砖内偶尔显露出的血迹,叫人意识到昨晚到底经历了一场怎样的血战。
燕琅走到太极殿前拾级而上,到了最顶端,便见庄太后仍然被吊在那里,发髻凌乱,奄奄一息的被吊在那儿,听见有人来了,眼皮子都抬不起来。
燕琅扫了一眼,便发觉她脸色青紫,却不知是因为受了凉还是因为被捆绑起来,血液循环不畅。
从昨晚到现在,也有六七个时辰了,庄太后显然没被放下来过,裙摆濡湿了一片。
燕琅看见她现在的惨状,丝毫不觉得同情,当日庄太后寿宴之日,她是如何羞辱谢贵妃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更不必说从前谢贵妃忍耐过她多少欺凌,现下有这一报,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她前行几步,离得便近了,这才发现庄太后脸色青紫并不全是因为受冷亦或是血液不畅,而是因为曾经受人掌掴。
燕琅抬眼去看守在一侧的侍从,后者便会意道:“这老妇被吊起来之后,便污言辱骂主公,我等原本是打算堵住她嘴的,可主公说让她骂,骂一声赏十个耳刮子,这么坚持了一会儿,她就闭嘴了……”
这一听就是谢贵妃会做出来的事情。
燕琅见怪不怪,举步走进内殿,便见谢贵妃仍旧是昨晚装束,半倚在龙椅之上,以手支颐,同几个幕僚议事:“蒋氏宗族之人尽数收押,待蒋修齐挖掘出蒋兴尸骨之后,押到菜市口斩首示众,童氏、庄氏、穆氏等附逆为奸之辈满门抄斩,诛三族,其余附从之人去官夺职,发配岭南……”
几个幕僚恭敬应声,另有一鬓发微白的老者迟疑几瞬,道:“蒋兴枉顾先帝恩德,几乎将皇族屠戮一空,主公衔恨已久,我等亦是感同身受,现下对其施以严刑峻法,原也应当。只是如此一来,只恐世人会以为主公行事酷烈,心生畏惧。”
“同样的事情蒋兴做得,我如何做不得?既然要改开新朝,自然要将陈国旧制打碎重来,此时我重军在握,京城人皆俯首,不借此良机去除沉疴,却待何时?”
谢贵妃虚虚一抬手,止住了那老者接下来的话:“我已决定明日于太极殿登基,天子令下,绝无更改,诸君更勿复言!”
第194章 我娘是龙傲天6
燕琅在门外静听一会儿,虽也知道如此严刑之下必然有人心生抵触,但就做法而言,她是赞同谢贵妃的。
不破不立,若是不能在政变最开始的时候扫除旧患,割掉腐肉,将来还不知会酿成什么祸事。
尤其谢贵妃又要以女子之身登基,初期更需要以此彰显威仪,震慑心怀不轨之辈。
至于名声,太宗皇帝刚经过玄武门之变的时候,名声怕也未必好,可等待盖棺定论的时候,谁敢说他不是盛世明君?
全看君主自己怎么做了。
燕琅放轻脚步,走上前去,一众幕僚想是已经知道谢贵妃决议册封她为皇太女,见了之后忙躬身示意。
燕琅向他们颔首示意,旋即便见谢贵妃招招手叫她过去,淡淡询问道:“我方才所说,你都听见了?”
燕琅说:“是。”
谢贵妃直起身来,正襟危坐道:“你怎么想呢?”
“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如此方能维持局势暂稳,”燕琅如实道:“等待天下平静,各州郡尽数臣服之后,再以怀柔之法加以抚慰,到那时候,岂非更能彰显恩德?”
谢贵妃听得莞尔,幕僚们也是面色各异,之前劝谢贵妃略加收敛的白发幕僚笑道:“公主聪敏,有主公少时之风。”
谢贵妃赞赏的拍了拍燕琅肩,玩笑道:“倒是该谢过蒋平荆,受了一次伤之后,脑子也灵活了。”
众人议事一夜,也是人困马乏,左右皇宫现在空置出来了,谢贵妃便叫侍从引着几位幕僚往宫室中去歇息。
嬷嬷们引着宫人入内,送了膳食过来,又闭合门扇,到殿外去守着,燕琅见状,便知道谢贵妃是有话要同自己讲了。
“有没有怨过我?”
谢贵妃将面前那盏米粥喝完,才道:“满打满算你也不过十岁,昨晚我却叫人接你过来,直面世间最血腥和丑陋的一切。”
燕琅道:“母亲是想磨砺我,我知道的。”
谢贵妃听得微微一叹,目光却是欣慰的,隔着一层帘幕,此处隐约可见太极殿上朝用的正殿,她神情有些感怀,道:“你外祖父过世的时候,我也才十岁而已,就是在这里,蒋兴与麾下心腹撕破脸,夺了我谢家的江山,将除我和你舅舅之外的皇子公主杀死,更有宫嫔受辱,不得不自尽以保清白……”
“蒋修齐说我是蛇蝎心肠,可蒋兴又是个什么东西?你外祖父将他从小卒提拔成将军,临终前又委以托孤重任,他又是怎么做的?”
说及此处,谢贵妃少见的显露弱态,潸然泪下:“我谢家宗族近百人,全数惨死刀下,你外祖父的母族、外祖母的母族无一得以保全,这样的深仇大恨,又岂是时间所能抹消的!”
燕琅听得有些难过,握住谢贵妃微冷的手掌,柔声宽慰道:“母亲,都过去了,大仇得报,您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哭了呢。”
“你说的是。”柔弱不过是一瞬间,谢贵妃抬手将眼泪拭去,道:“尚宫局可去量过尺寸了吗?叫快些赶制出皇太女的衣袍来,来日登基大典,我便册封你为皇太女。”
燕琅道:“已经量过了,说是绣娘们一起张罗,最多七天就能完成。”
谢贵妃见她神态这般淡然,不禁为之失笑:“要做皇太女了,心里就没点感触?站到朝堂上去的话,怕不怕?”
“感触自然是有的,”燕琅如实道:“与其做个公主,算计着嫁妆,谋求嫁个好驸马,希望他出人头地给自己争气,哪里比得上自己执掌权柄,呼风唤雨?较之公主,我倒是更喜欢做皇太女。”
“至于怕不怕,”她注视着谢贵妃,道:“母亲要做的事情前无古人,我不过是拾人牙慧,后来者罢了,有您在前边儿撑着,我有什么好怕的?”
谢贵妃赞道:“好,这才像是我的女儿!”
“大明方徽,鸿光中微,圣命谁堪。我的名字,便出自于鲍照的《河清颂》,是光辉盛大的意思。”
她拍了拍女儿的手,缅怀道:“我是你外祖父和外祖母第一个孩子,母后说她怀我的时候我很爱闹,宫人们知道她是头一胎,必然想生皇子,都奉承说怀的是皇子,父皇听了之后很高兴,我还没出生,便定了下这个名字。再后来瓜熟蒂落,见是公主,他们也没觉得失望,照样将这名字给了我。”
“你是我与九玄的女儿,现下陈国灭亡,也不必再从蒋姓,便从母改姓谢,至于名字,仍旧叫良徽吧。”
谢鸿光莞尔道:“这名字其实也是我起的,出自‘大明方徽,鸿光中微’的前一句,也是极好的意头。”
燕琅含笑应了声:“是。”
母女两人在这儿说了会儿话,燕琅便催着谢鸿光去歇息了,而她则被礼部官员请过去,教导储君应有的仪礼与规矩。
燕琅聪慧,从前也曾经做过天子,这一套自然极为娴熟,午间时候谢鸿光醒过来,便听人道是公主一点就透,心下实在欣然,宫人们送了膳食来,她正用着,却听侍从入内回禀:“主公,庄氏快不行了。”
“是吗,”谢鸿光长眉微挑,道:“还能救活吗?”
侍从道:“太医说现在送下去加以诊治,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那就先叫人把她送下去吧,”谢鸿光冷笑道:“想死?哪有这么容易。”
庄太后被人放下来,半死不活的抬走了,等到下午的时候,皇帝那儿也传了好消息过来。
所谓的挖坟其实也就是形式上的说法,封闭之后的偌大地宫,又岂是一个人能轻易挖开的。
谢鸿光令人把蒋兴的陵墓大门给炸开了,将陪葬其中的金玉珠宝尽数取走,皇帝要做的就是挖开棺椁所在墓室里被封死的那扇门,然后再用工具把棺材给撬开罢了,因为庄太后还活着的缘故,根本就没有彻底封绝。
这活计不算重,但也不算轻,皇帝一个人挖了一晚上,才看看露出墓室的门,第二天又耗费了一上午,才算是彻底挖开,而他这个昔日的天子,也彻底成了灰头土脸的泥人。
墓门打开,里边儿就是蒋兴的棺椁,四十九颗金钉固定住了棺椁的盖子,只是撬开就是个大工程。
之前挖墓门的时候皇帝还忍得住,拿了工具开始撬棺材的时候,却是泪流满面。
——对于谢鸿光而言,蒋兴合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但对于皇帝而言,那却是爱护他、将皇位与江山留给他的父亲。
身为人子,不得不惊扰亡父之灵,这又是以孝治天下的时代,想也知道他心里有多痛苦挣扎。
只是蒋兴是皇帝的生父,跟其余人可没关系,皇帝趴在棺材盖上流泪,没哭满一分钟,监工的鞭子就甩过去了:“陛下还有的是时候哭,哭三天三夜也与我等无关,不过我还是劝陛下暂且等等,免得你儿女因你拖延了事一起上路之后,你再哭不出来!”
皇帝心知他这是在威胁自己,只是却也不敢违逆,将心头恨意按捺住,红着眼眶,咬牙将棺材上的钉子一颗颗起出来。
蒋兴辞世不过几年,棺材里边儿又密封的好,一点腐烂的迹象都没有,皇帝见到父亲栩栩如生的面庞,禁不住又一次泪湿衣襟。
看守他的人却没这么多愁善感,冷笑一声,将皇帝推开之后,三两下把蒋兴从棺材里扯出来,直接给到宫里去了。
当年蒋兴作乱,附从者诸多,现下或者被拘押,或者因抵抗被杀,至于那些迫于形势不得不顺从之人,谢鸿光只是暂时记下,却也没有苛责。
蒋兴被挖出来的第二天,谢鸿光下令召集麾下属从与五品以上官员入宫,大庭广众之下将蒋兴鞭尸,末了,又令枭其首级,呈送至太庙祭奠先祖,以慰谢家先人之令。
谢鸿光衣冠胜雪,燕琅也是如此,靖绥侯却被排除在外,身着素衣,讪讪的站在太庙之外。
礼官送了酒近前,谢鸿光伸手接过,倾洒于身前,抬眼去看历代先祖灵位,情之所感,泪珠簌簌而下。
礼官便在此时扬声道:“跪。”
谢鸿光便与燕琅一道跪地,向谢家先祖行三跪九叩大礼,礼毕之后二人起身,再度面向众人之后,神情中是如出一辙的沉静与敛和。
“蒋氏一族悖逆,罪该万死,”谢鸿光居高临下的俯视众人,命令道:“首恶蒋兴挫骨扬灰,其子凌迟处死,诛蒋氏九族,明日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