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皇帝与她虽不是原配夫妻,却也有着二十多年的情分,加之对沈胤之心怀不满,方才赦免了苏家老幼之人,但于他而言,这已经仁至义尽了。
仪国公被问罪腰斩,苏皇后便是罪臣之女,这样一个有瑕疵的女人,怎么可能再继续母仪天下?
十二月初,仪国公问斩后几日,皇帝下旨废黜苏皇后后位,改封静远仙师,令其带发出家,长伴青灯古佛,而晋王慕容安,也随之失去了中宫嫡子的那道光环,从此泯然如其他皇子,甚至还要不如。
苏氏被废,并没有在朝堂上引发过大的争执,毕竟仪国公身涉滔天大案,朝野非议,百姓侧目,有那样一个恶名昭彰的父亲,苏氏本就很难再继续坐在后位上。
真正叫朝臣震动的,却是皇帝在废黜苏皇后之后三日,便令中书令赵诚持节册封昭仪赵氏为后,正位中宫。
赵皇后出身微贱,原是清河长公主进献的歌姬,因为容貌美丽,体态艳妩,颇得皇帝宠爱,被册封为九嫔之首的昭仪时,便很是受了些非议,不想今日皇帝竟叫她压住后宫众多名门贵女,直接册封为皇后,难怪朝臣侧目,纷纷皱眉了。
燕琅听闻此事,不过淡淡一哂。
说到底,皇帝还是死性难改,又想玩制约平衡的那一套了。
苏家倒了,苏皇后与晋王从此再难保全,慕容晟是元后之子,也是晋王之外唯一的嫡子,若没有继后,诸皇子便无人能与他抗衡。
皇帝虽然已至中年,离死却也有一段距离,怎么可能早早册立太子,叫他收拢势力,威胁到自己这个父亲呢。
最好的办法,就是再立新后,产生新的嫡子,叫这个孩子与慕容晟对抗,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晋王与慕容晟不和多年,麾下谋臣心腹早已经与慕容晟结下死仇,现下晋王倒台,想必正惶惶如丧家之犬,皇帝忽然间摆出去一个新的储位人选,这些人必然蜂拥近前,主动投效。
而赵皇后这个人选,就更加简单了。
她母家微贱,很难与前两个皇后的母家相较,若想在后位上坐稳,庇护母家与儿女,就只能抱住皇帝不放,而她所诞下的魏王今年不过三岁,远不到能威胁皇帝的时候。
赵皇后本就是继后,在慕容晟这个原配嫡子面前难免会低一头,而她所出的魏王,却是为妾妃时所出,现下子以母贵,也只能算是半个嫡子,好在她还年轻,未必不能再次生育,若再举一男,便是毫无疑义的中宫嫡子了。
皇帝这点心思燕琅能看出来,慕容晟自然也能看出来,而朝臣们更是一清二楚。
“倘若海晏河清,天子圣明,又何须玩这一套把戏!”
侍中董绍心生不满,亦觉失望,私下里与另一位侍中周流道:“两位皇子若分派系,便要结交臣子,朝臣们不思办事,却只想着投机取巧,时间久了,便会有党争,这天下也要乱了!”
周流也摇头叹道:“陛下糊涂啊!”
这二人身处局外,尚且长叹一声,更不必说慕容晟这个局中之人了。
他的母亲是皇帝明媒正娶的元后,他是正经的嫡长子,储位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东西,为什么要这么辛苦的谋求?
父皇他就这么不愿意放权,这么信不过他吗?!
皇帝也知自己如此行事,伤了父子情分,故而册封昭仪赵氏为后几日,便正式降旨选秀,为几位成年皇子册立王妃,打算以一位家世出众的王妃来弥补慕容晟。
消息传出之后,金陵勋贵们都紧锣密鼓的准备起来。
沈家唯一适龄的姑娘便是沈静秋,只是沈平佑辞世,为人子女者须得守孝三年,暂停嫁娶,自然不在选秀之列,故而燕琅压根没有理会那道圣旨,吩咐人收拾行装,准备离京往河西去,与林氏共度新春。
系统有些担忧:“秀儿,你还是小心点为上,我总觉得慕容晟那野猪心里憋着坏。”
燕琅道:“我怕他吗?”
系统喜笑颜开:“不怕!”
……
选秀之事与沈家扯不上关系,燕琅也没叫人去打听,哪成想慕容晟那野猪还真是又膈应了她一回。
燕琅只知道慕容晟是贱货,他爹也是贱货,却没想到这父子俩能贱成这样。
临行前一日,宫中内侍往沈家去传旨,念完那道册封荣安郡主沈静秋为楚王侧妃,出孝之后再行入府的圣旨之后,便皮笑肉不笑的道:“博陆侯,这可是天大喜事,还不接旨?”
燕琅掀起眼皮子看他一看,又伸手接了那道圣旨。
那内侍见她如此失礼,脸上显露出不悦之意,阴阳怪气道:“博陆侯,楚王殿下天潢贵胄,荣安郡主能够嫁给他做侧妃,已经是福分了……”
哪知燕琅冷笑一声,将那道圣旨丢到地上,抬脚狠狠碾了一下,不等那内侍再说什么尖酸之语,便拔刀出鞘,斩下了他头颅。
“好大狗胆,竟敢假传圣旨!”
一片寂静之中,燕琅冷喝道:“我父亲尸骨未寒,妹妹又在守孝,哪有这种时候强行赐婚的?陛下当世明君,岂会有这等昏庸举止!”
她一挥手,吩咐左右道:“即刻将这群人拿下,卸去甲胄兵刃,再着人往京兆尹送信,就说有人胆敢假传圣旨,被我抓个正着,叫他们前来处置!”
左右会意应声,飞马离去,随从传旨的禁军们见那内侍死不瞑目的躺在地上,鲜血濡湿了大片积雪,一时目瞪口呆,竟也未曾反抗,不多时,便被沈家府兵控制住。
……
“真是太不像话了!”
京兆尹冷汗涔涔,赶到沈家时,便见燕琅叉着腰,满脸气愤的同院中亲兵道:“堂堂帝都,天子脚下,竟有人敢假传圣旨,若非亲眼得见,谁敢相信?!”
“是啊,”廊下府兵附和,纷纷道:“真是太嚣张了!京兆尹玩忽职守,竟叫人骗到咱们家来了,君侯必得参他一本,出出恶气才好!”
京兆尹真想给这群大爷跪下了,擦着冷汗近前,一打眼就瞅见传旨内侍死不瞑目的躺在地上,不远处是被卸了兵刃的禁军,仔细瞅瞅,那内侍仿佛还是皇帝身边的熟面孔。
完了!
这回是真捅破天了!
京兆尹心头一颤,真想立即辞官回去卖红薯,只是眼见沈家那群府兵凶威赫赫的守在一边,方才强自忍下,颤声道:“君侯,息怒啊!”
“息怒?你叫我怎么息怒?”燕琅面有怒色,冷冷道:“阿猫阿狗都跑到我这儿来,是以为沈家无人吗?!”
她指了指地上内侍尸首,目光锋芒毕露:“假传圣旨这种大逆之行都做得出来,实在叫人胆寒,幕后之人必定所图甚大啊!”
京兆尹既认出那内侍来,便知道这道圣旨多半是真的,只是这内容,也实在惹人非议。
荣安郡主早先在朝堂上直叱天子,早就叫皇帝恨得牙痒,若非群臣反对,物议如沸,怕就会直接杀了泄愤,这会儿给还在守孝的荣安郡主赐婚,又是给楚王做侧妃,无疑是有意羞辱于她,也羞辱沈家人了。
堂堂天子,竟做出这种事来,实在叫人觉得量小。
京兆尹心里边这么想,却不敢说,只道是案情错综复杂,一时之间难以分辨,要将众人缉拿了去细审。
燕琅对他心思一清二楚,却也不点破,顺水推舟的将人送出去,暂且了结了这一桩事。
慕容晟求娶沈静秋为侧妃,一来是心里对她有那么点意思,二来则是为了羞辱看他不起的沈家兄妹,其三,则是为了制约沈胤之。
沈家世代掌军,在军队中极具影响,沈胤之虽年轻,却有继沈平佑之后、统帅全军的威势,若再没个掣肘,岂不是要反了天。
沈静秋是他胞妹,兄妹二人感情深厚,有她在宫中为质,沈胤之投鼠忌器,想也不敢放肆。
再则,慕容晟心里还有另外一层阴暗想法——假使他娶沈静秋为正妃,若有子嗣,便是嫡子,沈家未必不会有所想法,但沈静秋若非侧妃,即便生子也是庶出,总还能在名分上有所压制。
燕琅若知道他这想法,能迎风吐十里地,好在这会儿她不知道,却能暂且安稳。
老管家亲自送了茶过去,叹息道:“皇帝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真是不可理喻。”
燕琅淡淡一哂,忽的想起另一处,饶有兴味的道:“慕容晟想娶静秋为侧妃,那正妃是谁?可定下来了?”
老管家似乎早就探听过,闻言笑道:“仿佛是昌平侯郑家的女儿。”
燕琅微微一怔,旋即又失笑,向系统道:“兜兜转转,命运线还是转回去了。”
系统也道:“是啊,原男主跟原女主到底走到一起去了。”
一人一系统都有些唏嘘,感慨一阵儿,就把这一页掀过去,各忙各的去了。
京兆尹将被沈家扣住的禁军和那内侍的尸首一道带走,对着瞅了半天,终于认命的叹口气,进宫去求见皇帝,将今日之事讲了。
皇帝原本是打算给沈家个下马威的,不成想马没下好,反倒把自己摔个半死。
他想追究沈胤之擅杀传旨内侍一事,又怕因此牵扯出自己叫沈静秋嫁与楚王为侧妃一事,朝臣非议,脸色青白不定半日,终于咬牙切齿道:“此事就此结束,不必深究!”
这么冷的天,京兆尹后背却被冷汗打湿,他低着头,恭谨道:“那博陆侯所言,假传圣旨一事……”
沈平佑尸骨未寒,他的女儿尚在守孝,原本就不该议亲选秀,皇帝也知道自己这道旨意不合礼数,压根就没走中书门下二省,细细纠察程序,原本就没法做效,只是想着降下圣旨叫沈家认下,那其余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谁知沈胤之居然这样强硬,传旨的内侍也敢杀,还反向丢一个假传圣旨的帽子回来。
皇帝心里有些烦躁,对于沈家的忍耐度也已经到了极点,这天下毕竟是慕容家的,皇子想要娶个侧妃都要看人脸色,这像话吗?
沈家人居功自傲,僭越君上,这岂非大逆不道?
他心头杀机迸现,几乎按捺不住想令人将沈家满门抄斩,只是最后一丝理智尚存,勉强忍下,摆手道:“博陆侯若去问,你便先拖着,他不是要离京了吗?过一阵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京兆尹听得眉头一跳,想再问句什么,见皇帝满脸神情森冷,隐有杀机,不觉打个哆嗦,赶忙称罪告退。
皇帝愿意暂且将此事搁置,燕琅却不愿意,凭什么他想往沈家脸上吐痰就吐痰,吐完了信手一抹,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事发当天,她便令人将这消息传出去了,等到第二日,又公然上疏,请求皇帝整饬金陵防卫,严查不法之徒。
天子脚下就有人敢假传圣旨,明天说不得就要谋逆弑君了。
皇帝坐在上首听她说完,脸色阴郁的能滴出水来,慕容晟神情更是阴鸷,冷森森的看她一看,一言不发。
昨日之事众臣或多或少有所耳闻,现下再见皇帝与楚王如此作态,哪有不明白的——若真是有人假传圣旨,也该想着谋利才是,叫荣安郡主嫁给楚王,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内侍传旨,可不是一人一马登门,从仪仗到扈从禁军,缺一不可,若说沈家未曾检验身份,便将人迎进去,那才是贻笑大方。
如此一思忖,众人便可知晓真相,那内侍并没有假传圣旨,而皇帝,也的确想将荣安郡主嫁与楚王为侧妃。
侍中董绍心下失望至极,出列道:“镇国公,一等爵也,又为国捐躯,眼下孝期未过,怎么就有人牵挂起荣安郡主的婚事来了?简直枉顾礼法,非人所为!更不必说此人假传圣旨,以陛下名义为之,这是想陷陛下为昏君,叫臣民揣测指责啊!”
另有朝臣随之附和,道:“请陛下彻查此事,以正视听!”
皇帝如何不知他们是在指桑骂槐,脸色忽青忽白,猛地站起身来,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朝臣们为之蹙眉,御座两侧的内侍也是面面相觑,一声“退朝”还未出口,便听博陆侯同样一声冷笑,大步转身,出殿取了佩剑,扬长而去。
众臣脸色各异,内侍那声“退朝”也有气无力的吐了出来,董绍与几个相交莫逆之人相视一看,暗叹口气,举步离开。
沈家几个府兵守在宫外,见燕琅是头一个出来的,又面笼寒霜,便知殿上情状如何,再见燕琅身后不远处,慕容晟同样出宫门,不禁面有怒色:“沈家未尝负天子,天子何以如此对沈家!大将军尸骨未寒,便要娶郡主做侧妃?他们也真好意思想!”
慕容晟只见沈家那几个悍利府兵瞪了自己一眼,神情愤愤,便猜到在说什么,不禁皱起眉来,近前几步,嗤笑道:“博陆侯,看看,连你们家的奴才,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燕琅恍若未闻,只斥责那几个府兵道:“咱们家惯来堂堂正正,有话只管当面说,不可在背后论人长短。”
几个府兵颔首应声:“是!”
燕琅这才走到慕容晟面前去,脸上带笑,轻声细语道:“贱货,回去养猪吧!娶我妹妹,你配吗?!”
第33章 我要做皇帝33
慕容晟呆呆的看着燕琅,一时之间,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坏了,等回过神来,却险些原地冒烟。
“沈、胤、之!”他一字一字咬牙切齿道:“你竟敢如此辱我!”
“又不是第一次了,你这么激动干什么?”燕琅云淡风轻的看他一看,还信手拍了拍他的肩,宽慰道:“习惯就好。”
慕容晟此生几次受辱,皆与沈家人有关,心下早就生恨,此时见燕琅如此,更是目眦尽裂,再难忍耐,拔出佩剑,便要出手。
燕琅动作轻巧的闪躲开,腰间佩剑出鞘三寸,将他剑势格挡开后,轻笑道:“楚王殿下,你确定要在这儿跟我动手吗?朝议结束,百官很快就要出来,你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我锤出屎来,怕是再也没办法谋取储君之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