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
北境粮草一案爆发出来,伤的不仅仅是边境军民的心,也叫朝中有志之士愈加心寒:身为帝皇,竟以这等手段来钳制边境军民,简直匪夷所思!
皇帝有没有想过,若是柔然在此时大举入侵,该当如何?
若是边军心中愤愤,起事造反,后续又会有多少麻烦?
这样的天子,岂能不叫人心灰意冷!
皇帝虽令人彻查此案,连楚王慕容晟都差出去了,但谁都知道,这只是做个样子罢了,若无金陵命令,借那军需官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如此任意妄为,如今所谓的彻查,也不过是扯一层遮羞布出来,再加恩赐弥补,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侍中董绍历经几次风波,已经失望至极,归府之后,便草拟奏疏,愤然撕破了皇帝勉强拉出来的那层遮羞布,直指天子无德,有失公道,以至于社稷不稳,言辞恳切的请求皇帝下罪己诏,忏悔自己的过失。
他固然是一片拳拳之心,然而只看皇帝能养出慕容晟那么头野猪来,就知道他本人是个什么德行,董绍这封奏疏精准而犀利的戳到了他痛处,皇帝恼羞成怒之下,削去董绍侍中之职,愤而将其下狱。
董绍向来以忠耿闻名海内,消息传出之后,朝野沸腾,百姓非议,皇帝一连辍朝十日,每日只在内帷于赵皇后厮混,竟是眼不见心不烦,干脆躲起来了。
消息传回昌源,燕琅只是哂笑,照常理事之后,又与萧子昂说起此事:“论及自毁江山,我只服咱们陛下。”
萧子昂正代她书写奏疏,闻言失笑,抬头道:“于君侯而言,这难道不是幸事?”
他本就生的俊秀,莞尔一笑时更见风骨,燕琅看得眯起眼来,手中折扇敲了敲手臂,踱步到他身边,俯下身道:“的确是莫大幸事。”
他们离得有些近了,说话时的气息都能感觉到,萧子昂微微有些不自在,握笔的手不觉颤了一下。
“先生这一笔写错了。”燕琅便握住他的手,重新写了个正确的出来,不等他回神,便将他手放开了,自若的回到自己坐席上去了。
萧子昂神情微动,抬眼看她一看,复又低下头去,重新取了张纸,垂下眼睫,慢慢誊写:“多谢君侯。”
系统警惕道:“你个小狗日的不是想睡人家吧?!”
燕琅打个哈哈:“再说吧。”
……
百官日日在宫门前静坐抗议,士子们自是随从,御史们更将赵皇后喷了个狗血淋头,几方作用之下,皇帝的这场老年叛逆没能持续多久,便宣告结束。
董绍被禁军从狱中放了出来,但皇帝坚决不肯恢复他的职务,口称若天下人见辱蔑天子之人官复原职,毫无损伤,从此岂不再无尊卑之分?
董绍听闻不过一哂,却也不低头央求,将自己手头上的事务尽数交付给下属,便收拾东西,离开了门下省。
朝臣嗟叹,士林景仰,虽然离开了朝廷,他的声望反倒更上一层楼。
慕容晟在昌源停留了半个多月,也没能查出个什么结果,而在他提审过那名被扣押的军需官之后,后者便触壁而死,可想而知是说了些什么东西。
燕琅心下有些嘲讽,却也懒得点破,到最后,此事便以那军需官与蒋世安有隙,故而心生怨恨,为难边军草草结束。
皇帝也知道如此结案难以服众,只得再加封赏,北境将士皆有加恩,燕琅也再次得了黄金万两的赏赐,她也没沾手,照旧分给底下部属士卒了。
此事既然有了结果,慕容晟自然不愿在沈胤之的地盘上停留,圣旨降下的第二日,便带着俞婵,匆忙动身还京。
过了三月,气候便温和起来,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百姓开始农耕,恢复被战争破坏的耕作,而楚王慕容晟与昌平侯之女郑茜芳的婚礼,也在此时到来。
燕琅跟慕容晟不和,也懒得惺惺作态,为此返回金陵是不可能了,吩咐人包了两块砖头送去,算是尽了一份心力。
慕容晟大婚那天,系统颇有些感慨的问她:“作为野猪的白月光,秀儿你现在什么感觉?”
燕琅想了想,笑道:“逃过一劫?”
系统哈哈大笑起来。
萧子昂进得门来,便见燕琅倚在窗边,神态含笑,心头微微一动,脸上却波澜不兴:“楚王这桩婚事,正好与南方流民起事赶在一起了。”
他将手中书信递与燕琅,道:“皇帝有意扶持赵家外戚,便令赵皇后的胞弟赵乾前去赈灾,积蓄人望,但赵家本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赵乾更是烂泥扶不上墙,不仅将赈灾银款中饱私囊,还烧死感染疫症的百姓,百姓本就深受水患侵害,原以为朝廷赈济之后会好些,不想竟遇上这么个混世魔头……”
燕琅听得蹙眉,接过那书信粗略一看,便道:“流民起事,现下情状如何?”
“朝廷已经派兵前去剿灭,首战便失利,此后更是连连败退,”萧子昂道:“流民已经占据岳州,号称有十万之众,下一步便要进军荆州。”
“荆州可是要地啊,”燕琅叹道:“若真有目光深远者统率流民,攻克荆州之后,未必不会划江而治,两分天下……”
萧子昂含笑道:“有君侯在,自然不会。”
燕琅也笑了,摇头道:“你倒是信得过我。”
门外有鼓声传来,不多时,便有脚步声与通禀声传来,萧子昂回首去看,笑意温和:“朝廷派来的使者,到了。”
不出萧子昂所料,皇帝果然降旨,令博陆侯沈胤之南下,平定流民作乱一事。
“陛下是想一石二鸟,”送走传旨的内侍之后,萧子昂笑道:“君侯若是南下,必然不能携带大军,强龙不压地头蛇,此次南征未必顺遂,兴许还会有性命之忧,若是能借君侯之力平定南方流民,固然可喜,若不成,则可顺势问罪。再则,他也可以再度趁机遣人来此,收服北境边军……”
燕琅听他说完,颔首道:“既然如此,还是兵分两路吧。”
她环视众将,道:“我此次南下,只带杨先生与三千善水精锐,而昌源,便交由军师坐镇,务必使得后方无失。”
萧子昂领命,众人齐声称是,临分别前,又叮嘱燕琅道:“流民来势汹汹,君侯此去万万当心。”
燕琅笑微微的看着他,目光灼灼道:“先生是在担心我吗?”
萧子昂原还自若,现下却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踌躇几瞬,终于还是道:“是。”
他坦然应声,燕琅反倒一怔,静静看他一会儿,道:“等我回来。”
萧子昂眼睫微垂,应了声:“好。”
……
燕琅快马加鞭,七日之间便抵达岳州,而此时此刻,战况已近糜烂。
赵乾心知自己此次捅了篓子,已经避开不敢见人,而沿路官员深知赵皇后得宠,唯恐来日皇子登基,记恨此事,又兼皇帝未曾做声,竟也不敢缉拿问罪。
赵乾犯下这等大错,固然有愚蠢的缘故,但更深一层的缘故,却是慕容晟派人暗中挑拨——这也是此次流民作乱,楚王一系默不作声的缘由所在。
事情闹得越大,就越难以收场,赵乾就死的更惨,赵皇后也会成为红颜祸水似的人物,受世人咒骂鄙薄,而她所出的皇子受母亲连累,也再无登顶的希望。
燕琅没有那么多思量,也不会顾及朝中盘根交错的势力,抵达岳州之后,便问罪赈灾失利的人,先将赵乾抓出来严刑审问,又从他嘴里掏出了十来个附从之人。
她惯来雷厉风行,此事也不例外,三日之内,便将赈灾贪污一案审理个清楚明白,到第四日,便将赵乾等十余人压到菜市口处刑,首恶赵乾罪大恶极,凌迟处死,余者腰斩弃市,即刻执行。
百姓见州郡官吏庇护金陵使臣,早就不再信任官府,现下见这位年轻的君侯如此犀利公允,如何不感激涕零,再得知燕琅便是那位保境安民的博陆侯,更将她奉为神祗,尊崇之至。
博陆侯沈胤之的名字,又一次响彻海内。
第38章 我要做皇帝38
赈灾不力、中饱私囊的祸首赵乾被凌迟处死,附从者也被延展弃市,燕琅尽数抄没其家产,清点在册之后,全数用来赈灾,民心为之一稳。
岳州刺史因附从赵乾,已然被处死,燕琅便令自己亲信暂代刺史之职,主持岳州军政诸事。
越过朝廷而直接任命主官,这是相当犯忌讳的事情,然而燕琅一到此地,就先把赵皇后的胞弟千刀万剐立威,又将罪人余财悉数清点赈灾,自己却分毫不取,莫说百姓景仰,岳州本地官吏对她也是又敬又怕,竟也不曾对这么不合规矩的事情提出异议。
民心既稳,流民聚众为患一事也被摆到了眼前。
“这些流民大多是流离失所的受灾百姓,的确可怜,可他们聚众为乱,也着实祸害过诸多村镇,滥杀无辜、强占女眷,更是一个也没落下,若是招安,怕也不妥。”
几个官员商议过后,还是道:“对待他们,还是武力征讨为上。”
博陆侯沈胤之向来以作风强硬著称,此时却没有显露赞同之色,只摇头道:“流民中虽有奸邪之辈,却也只是少数,更多的人只是贫苦百姓,吃不上饭,耕地被夺,无计可施之下,方才聚众起事。他们落到这地步,天灾固然是一个原因,但人祸同样不可忽视,这是朝廷有负于百姓,不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杨望之在侧,听得微微一笑,躬身施礼,敬佩道:“君侯有仁心啊。”
燕琅淡淡笑了一下,又正色道:“杨先生,你来起草文书,便说流民中未曾参与作乱,擅杀无辜之人,此时弃暗投明,官府便另授田产,既往不咎……”
杨望之明了她心意,颔首应道:“是。”
有官员蹙起眉,语重心长道:“附从起事的流民尚且有授田,静守在州郡中的百姓却没有,消息一传出去,那些没起事的怕也要坐不住了,君侯固然是一片好意,然而先贤有言: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不只是他们,所有流离失所的百姓都要由官府编纂户籍,重新授田,近年来地方豪强势力愈盛,强占田亩,放印子钱,逼迫百姓卖儿鬻女,多少人被逼的家破人亡。”
燕琅不知想起什么来,神情渐冷,道:“户部统计出来的人口越来越少,赋税更是一年不如一年,皇帝只知道选秀、扩建避暑宫殿,金陵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只盯着自己眼皮子底下那一亩三分地,却不知地方已经民怨四起,触之即燃了!”
岳州几个官吏在侧,听她说的如此犀利,皆是一怔,回过神来,不觉心下酸楚,双目微湿,向燕琅施礼道:“博陆侯竟如此知晓百姓疾苦,我等代岳州百姓,谢过君侯!”
“不只是岳州,这天下不都是一个样子吗?”燕琅将那几人扶起,道:“蜀中天府之国,赋税收入也是锐减,可知民生已经凋敝到了什么地步。”
“大夏的根子是烂透了,扶不起来了,”杨望之别有深意道:“只有将这些破陶烂罐打碎扔出去,再重新造一个出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众人神情有些触动,目光闪动,没有作声,燕琅却不等他们思量结束,便吩咐道:“集结州郡兵力,清缴岳州豪强,若有不法之人,严惩不贷!再令州郡官吏厘定田亩地产,编纂户籍,分发土地,使岳州耕者有其田,即刻去办!”
旁边一个官员道:“那聚众作乱的流民,又该当如何处置?”
“不必理会他们,”燕琅道:“若要抵达荆州,岳州是必经之路,他们决计绕不开此处,我们无需出战,只管坚守不出,清查田亩,分发土地,再将宽恕未曾擅杀作恶流民的消息传出去,不出三日,流民内部必然生乱,不战而败。”
杨望之道:“流民聚众前往荆州,是因朝廷派兵清剿,他们不得不战,现下君侯给了他们一条退路,大多数人都不会一条道走到黑,必然会入城投降。而那些心有贪念,想要裹挟流民之势、谋取私利之人却会被吊在火上烤,进退两难。”
话说到此处,那官员茅塞顿开:“倘若他们入城投降,问及先前擅杀之罪,必然要被处死,倘若坚决不降;大部分流民走了,他们自是独木难支;若是铁腕强权,不许流民入城祈降,那他们内部首先就要开始动荡……”
众人不禁赞道:“君侯才思敏捷,我等拜服!”
燕琅等人既商议出结果,底下人便开始忙碌起来,偌大的岳州也如同齿轮一般,缓慢而又精准的运作起来。
一场水患,便将大夏逼到了这等境地,这期间固然有天灾与赵乾的愚蠢的双向影响在,但另一个重要原因,便是豪强兼并土地太过,百姓对于灾害的抵抗能力接近于零,故而水患一至,近万百姓便直接宣告破产。
如此情境之下,岳州豪强的屁股底下就没几个干净的,强卖土地,欺男霸女,擅杀百姓,不一而足。
杨望之令人彻查之后,一手证词,一手大刀,杀了个人头滚滚。
他前边开了道,后边便有岳州官吏清点田亩与百姓户籍,登记分发田产,稳定人心。
消息刚传出去的时候,百姓尤且不信,等到第一个人试探着过去登记完,领到了属于自家的那份土地,便蜂拥着扑了过去。
消息传扬的很快,第二日清早,前去登记户籍的人便从州郡衙门的大门口,一直排到了南城门,消息传出城外,流民们便坐不住了,没沾过血的那些在短暂的迟疑过后,终究还是选择了熟悉的平静生活,相约着入城投降。
有人想走,自然也有人不想走,两下里生了纠纷,便是一场恶战,好在流民中的多数人都选择离开,这场流血纠葛只持续了半个时辰,便正式宣告结束。
城外刚闹起来的时候,便有人去通知燕琅,她处理完手头上的公务,走到城墙上时,正好见这场流民内部纠纷结束。
地上还有未干的鲜血,远处残阳凄厉,燕琅轻叹口气,道:“着人前去清点人数,成队分开,审问过后,再行编纂入户。”
略顿了顿,又道:“流民附从作乱,固然有可以谅解之处,但终究有过,该罚,便令以工赎罪,修缮堤坝,加固河堤,待到水患平息,便是功过两清,相互抵消了。”
侍从恭敬的应声道:“是。”
原本被视为大祸的南方水患、流民作乱,燕琅只花了一月时间,便梳拢的干净利落,更不必说修缮堤坝这样的偌大功绩了,传扬出去,朝堂自是为之一震,赞颂之声不绝于耳。
燕琅在岳州待了一月有余,见局势渐稳,便动身返回北境,临行时万人相送,场面蔚为壮观。
杨望之骑马在她身侧,走出长长一段距离之后,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最后,他向燕琅叹道:“君侯,切莫忘记天下人对你的厚望啊。”
燕琅听出他话中深意,正色道:“我明白的。”
大夏朝廷腐朽,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而锐意进取的博陆侯,却如同初升的太阳一般冉冉升起,任谁也无法忽视他的光芒。
燕琅一行人抵达寿州时,车骑将军曹信又一次在城门前等候,热情而恭谨的将她迎进城去,好生招待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