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穆贤妃笑着将被吃掉的棋子捡起来,再一扭头,便见何淑妃已经被人引着走了进来。
夜风料峭,她面颊呈现出一种冰冷的僵白,额头上还有隐约的红痕,见了燕琅,便跪地叩首,苦求道:“求娘娘救命,臣妾到死也不忘娘娘的恩情!”
燕琅道:“我这儿有一条路,只是不知你是不是愿意走。”
何淑妃流泪道:“只要能救阿敬一命,但请娘娘吩咐!”
“先帝仁善,对本宫不坏,若非必要,本宫不想害他后嗣性命,”燕琅捡起一颗葡萄,剥掉皮之后,慢慢的送进嘴里:“李元毓登基之初,阿衍便被封王,阿敬等了这些年,也差不多了。本宫会叫人上疏,请封皇次子为王,等他身体恢复之后,便送他之官,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却不知你是否舍得。”
“之,之官?”何淑妃怔楞一下,旋即垂泪道:“娘娘,阿敬他,他今年才五岁啊!”
“这是本宫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燕琅看着她,道:“本宫可以坦然的告诉你,本宫跟你、跟你的儿子,从来都不是生死大敌,只要没真正的站到对立方向去,就没必要喊打喊杀,但李敬他是李元毓的儿子,他具有继承大统的可能性,只要他继续留在京城,就会是李元毓捏在手里的一枚棋子、一面旗帜,他会把这步棋用在什么地方,谁都想象不到。”
“本宫言尽于此,至于之后如何,便看你如何抉择了。”燕琅道:“当然,丑话说到前边,你别指望本宫把李家的龙兴之地又或者荆楚要地划分给你儿子,有个寻常的富庶地方待就不错了,李敬身体本来就弱,路上山高水远的出了事,本宫可不负责。”
何淑妃神情几变,终于再度掉了眼泪,哽咽道:“阿敬太小了,娘娘,我不能叫他离开我,不能啊!”
“那你回去慢慢等吧,”燕琅冷静的看着她,道:“淑妃,你是背叛过本宫的人,希望你不要那么天真,觉得本宫会为了你,又或者是为了你的儿子,叫本宫自己承受你的愚蠢和贪婪所带来的损失,又或者是承担受损的可能性,不、可、能!如果李敬妨碍到我的话……”
她微微笑了一下,牙齿雪亮,锋锐逼人。
“娘娘,你不能这么做!”何淑妃悚然一惊,道:“你说过的,不会对先帝的后嗣动手,阿敬他,他也是先帝是孙儿啊!”
燕琅漠然道:“前提是他不要妨碍到我!”
何淑妃还要再说,却被穆贤妃冷冷的打断了:“淑妃,娘娘可不欠你什么。当初你生李敬的时候难产,太医束手无策,是娘娘打发人出宫去请人帮忙,这才叫你们母子平安,咱们说良心话,哪家主母愿意为侍妾这么尽心尽力?这些年来,要不是娘娘庇护,你们娘俩要宠爱没宠爱,要家世没家世,能活的这么潇洒?路给你了,你爱走就走,不走拉倒,别在这儿叽叽歪歪,惹人心烦!”
说完,她向宫人道:“请淑妃娘娘出去,她若是想撞宫门,也没必要再拦,本宫从自己的账上出钱,给她筹备一副金丝楠木的棺材!给了几分好脸,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何淑妃听得一阵讪讪,勉强笑了几下,施礼退去。
燕琅有些气闷的倚在软枕上,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穆贤妃笑着将面前棋子推开,过去帮她轻揉额头:“娘娘后悔了吧?有些人根本就没法儿同情,只要您不说叫太子殿下把储位让给李敬,她都不会满意的。”
“算了算了,”燕琅无奈道:“该说的都说了,问心无愧便是。”
系统吃了会儿瓜,忽然警惕起来:“你们俩怎么橘里橘气的!”
燕琅失笑道:“这叫志同道合。”
她转向穆贤妃,道:“你很聪明。”
穆贤妃面不改色,道:“臣妾有的是小聪明,娘娘有的是大智慧。”
燕琅便道:“你知道本宫心里在想什么,是吗?”
“臣妾知道,”穆贤妃动作轻柔的为她揉着额头,低声道:“即便最开始的时候不知道,这会儿也该知道了。”
“最开始的时候,臣妾觉得惊诧,但细思良久,又觉得不甘心,”她似笑似叹:“臣妾在家中时,老爷子总惋惜我不为男儿,否则,未尝不可为宰,我一笑置之,心里总觉得怅然。可见了娘娘之后,才知道原来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
“娘娘从前说,等此事终了,会给臣妾一段良缘,望您恕罪,臣妾并不想要。并不是所有女人的归宿都是成婚生子,别人不懂,娘娘一定明白。”
穆贤妃轻掀衣摆,跪在她身前,目光殷切,由衷道:“娘娘若不嫌弃,臣妾愿与您同道而行,娘娘为君,臣妾为相,如何?”
燕琅伸手抚在她额上,说:“好。”
……
阮梨被册封为贵妃之后,在李元毓的支持之下,声势日显,衣食用度也就罢了,行事也愈发张扬。
昔日在东宫欺压过她的几个宫嫔,都被她报复回去,有的受了罚,有的直接死了,李元毓一心想叫爱妃立威,又得知那几人曾经欺压于她,如何会觉得心软。
只是如此一来,贵妃阮氏悍妒凶残的恶名,也在宫外传的更广,朝臣们的弹劾之声,更是一浪压过一浪。
燕琅素日忙于朝政,早就免了宫嫔每日请安,只在每月初一十五,令她们过去相见,其余时候自便即可。
这日是十月十五,宫嫔们知晓皇后脾性,早早便到了,燕琅梳妆结束,提着软罗披帛走进正殿,便见何淑妃上首处的位置还空着。
阮梨没有来。
她眉毛微微一挑,旋即又笑了,落座之后,也没急着说话,端起手边的香茶来,缓慢的用了一口。
阮梨的声音自殿外传来:“昨夜陛下叫臣妾侍奉,这才起的迟了,望请皇后娘娘恕罪。”
她走进门来,便见珠玉生辉,衣裙华丽如朝霞,面容更是美艳如盛开至荼蘼的牡丹,鲜活妩媚至极。
阮梨款款下拜,声音婉转道:“娘娘,臣妾没来迟吧?”
燕琅对她这副婊里婊气的模样报以一声嗤笑,指了指不远处殿中一角,道:“更漏就在那儿,迟了没有,你自己不会看?李元毓也就罢了,好歹算是天子,本宫勉强忍他一忍,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跑到本宫面前耀武扬威?!”
他们决胜的地方不在后宫,而在前朝。
在那里,燕琅是百分之百占据上风的,阮梨怎么会以为李元毓的宠爱能够支持她在强权皇后面前嚣张跋扈?
燕琅话音落地,阮梨面色不禁为之一变:“皇后娘娘……”
燕琅冷笑,厉声道:“阮氏僭越无礼,押下去,赐杖三十!”
阮梨慌乱道:“皇后!我现下可是正一品贵妃,不是七品宝林!”
“正一品贵妃怎么了,很了不起吗?”燕琅嗤笑道:“本宫面前,统统是妾!”
“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郭蕤,你等着!”阮梨恨声道:“陛下会为我主持公道的!”
内侍近前将阮梨押了下去,无视了她此时的愤怒与怒喊,燕琅半倚在椅背上,云淡风轻的笑:“胳膊的确拧不过大腿,只是要看那是谁的胳膊谁的腿,本宫的胳膊,能拧你一百条腿!”
第88章 干掉渣男当皇帝16
阮梨不是第一次挨打了,同样是三十杖,这一次较之之前,却更叫她觉得羞愤与耻辱。
从前她是山匪的女儿阮梨,虽说也跟李元毓夫妻相称,但她心里始终都有一个冰冷的声音不停地告诉她那个残酷的现实——你不是他的妻子,你只是一个外室罢了。
再则,她虽然也挨过打,但那毕竟是在宫外的别院,除去皇太后派去的女官和张氏,再没人看见过具体的行刑过程。
但现在的她是贵妃了,正一品衔,仅在皇后之下而已,郭蕤居然想都不想,就敢把自己拖出去行杖,且还是在满宫妃嫔的面前进行!
卧薪尝胆几年之久,刚刚直起腰杆没多久,就被人踩弯脊梁重新跪到地上,这样的羞辱与痛苦,没经历过的人又怎么会懂?
棍子落在身上,闷闷作响,听得人都觉脊背发寒,阮梨死死的咬紧牙根,半句痛呼也不肯吐出口,维持着最后的尊严。
燕琅冷眼旁观,也不做声,穆贤妃等亲附皇后的宫嫔倒是还好,那些亲附李元毓与阮梨的,却是噤若寒蝉,不约而同的低下头去。
“柳婕妤,”燕琅以手支颐,有些慵懒的听了会儿,忽的转向婕妤柳氏:“本宫听说,你宫里的齐美人没了?”
柳婕妤汗流浃背,忙出席下跪,颤声解释道:“齐氏月前染了病,身子一直不好,这才……”
最开始的时候,她声音倒还如常,到了最后,却渐渐销声,脸色苍白的闭上了嘴。
“本宫叫人去验看过齐氏的尸身,她是被人按在水里,活生生憋死的,再去细究,无非是因为当初在东宫时,她曾经打过阮氏的贴身宫人。”
燕琅静静看着她,道:“齐氏有过,却罪不至死,更不必说本宫当初便惩处过她了,你这样滥用私刑,害她性命,又算是怎么回事?”
“娘娘容禀,此事,此事的确与嫔妾没有干系啊!”郭后积威所在,又有贵妃在外受刑,柳婕妤如何敢隐瞒,哭道:“是贵妃吩咐人做的,嫔妾位卑言轻,怎么敢加以阻拦……”
燕琅转着腕上那串檀木珠,道:“你是一宫主位,却连宫中低微妃嫔都庇护不得,当时你拦不住贵妃,事后难道不会向本宫回禀?怎么反倒帮着她遮掩真相?”
柳婕妤面色惶惶,无言以对。
燕琅垂眼看着她,眸光冷淡道:“婕妤柳氏有失察,去婕妤之位,降为容华,禁足半年,以儆效尤。”
柳婕妤不敢分辨,叩头到地,恭谨道:“是。”
燕琅看她没玩鬼哭狼嚎那一套,倒觉得有些欣赏,笑了一笑,继续道:“贵妃阮氏擅杀宫嫔,残害无辜,行出僭越,屡有逆行,致使陛下受朝臣非议,与皇太后失和,百姓物议如沸……”
众人听她将阮梨的罪行定到了这种高度之上,便知道今日之事必然难以善了,垂眼静听,便听郭后含着凛冽锋芒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恍若寒刀:“阮氏狐媚惑主,狼子野心,行刑过后,即刻缢杀!”
缢杀。
这可是贵妃,是皇帝的心头肉啊!
众宫嫔听得一个战栗,再不敢装没事人似的坐在那儿,齐齐起身,施礼道:“皇后娘娘以宫规而正宫闱,臣妾敬服!”
燕琅却不急着叫她们起身,半倚在椅上,以手支颐,道:“陛下跟本宫的事儿,只跟我们二人有关,只要别傻乎乎的往里跳,就碍不着你们。这后宫从前是什么样子,以后还是什么样子,本宫眼里容不得张狂之辈,你们若有人觉得自己脖子够硬,就只管试试看。”
众宫嫔心下凛然,忙道:“臣妾惶恐!”
阮梨在殿外咬着牙受刑,很快便有人传了皇后懿旨过去,她原本还强忍着不吭声,听说皇后下令溢杀自己,心头巨震,慌乱喊道:“臣妾是陛下的贵妃,位同相国,皇后凭什么滥用私刑,将臣妾处死?臣妾不服!”
“不服就忍着!”燕琅扶着宫人的手,走到殿外去,目光冰冷的看着她,道:“阮梨,皇宫不是耍嘴皮子的地方,本宫能做皇后,不是因为自己嘴皮子功夫满天下最好,最会说话,而是因为本宫的父亲是延平郡王,执掌军权,本宫的母亲是先帝的嫡亲胞妹,太宗皇帝的嫡女,放眼长安,与本宫年岁相仿的女子,哪个敢与本宫一较高下?”
三十杖打完,阮梨后背衣衫已经被血色浸透。
她紧咬着嘴唇,不肯发出声音,嘴唇破裂出血,像一朵开败了的花,相对的是,面颊却逐渐白了。
燕琅低头看着她,微微笑了起来:“李元毓不喜欢本宫,本宫知道,但他必须娶本宫,必须奉承本宫,必须哄本宫母亲高兴;李元毓想废掉本宫,本宫也知道,但是他手中一无军权,二无朝臣支持,三不得皇太后之意,即便他再想废掉本宫,也办不到。决定我和他命运的,从来都不是后宫中女子的争风吃醋,而是前朝的腥风血雨,而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搭头,明白吗?”
阮梨手指紧紧的握在一起,复又松开,她眼底忽然迸发出仇恨的目光,像是难以再忍耐下去一样:“郭蕤,你不必在此冠冕堂皇的说这些话取笑我,你我之间的仇恨,远不是三言两语便能消弭的!”
“呵,贱婢!你搞清楚好不好?要恨也该是本宫恨你才对!”燕琅听她开口,神情中笑意愈深,嘴上却毫不客气的反击回去了:“你明知道李元毓已经娶妻,却还是跟他搞到一起去,心甘情愿给他做外室,这不叫自甘下贱,什么叫自甘下贱?”
“你出身高门,怎么会懂我的苦楚?”阮梨听得哂笑,艰难的喘了口气,讥诮道:“我父亲已死,弟弟也死了,天下之大,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皇后娘娘,你怎么会理解我?我只是做了一个可怜女子都会做出的选择,你又凭什么以此来指责我?!”
“哇!说的好可怜哦!”燕琅有些赞叹的感慨一声,复又冷下脸去,嗤笑道:“你既然迫于生计,不得已给李元毓做了外室,那就老老实实做你的外室,别肖想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可你是怎么做的?打着可怜女子无依无靠的旗号,做了李元毓的外室,转头又说想与他做夫妻,在外宅与他拜天地,吃合卺酒?你这叫既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阮梨被她戳穿了那份小心思,脸皮猛地抽搐一下,回避的闭上了眼睛,忽然又重新睁开:“反正你我是生死大仇,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你对本宫可能是生死大仇,但在本宫这里,你还真是排不上号,”燕琅毫不客气道:“本宫知道,因为你父亲和弟弟的死,你恨郭家,恨我兄长,也恨本宫,但该说的本宫还是要说——做贼有理吗?做土匪有理吗?强抢民财有理吗?谋财害命有理吗?他们该死,罪有应得!”
阮梨神情中闪现过一抹痛楚与不忿,恼羞成怒道:“你!”
“本宫说错了吗?你好像很生气的样子,”燕琅挑了一下眉毛,道:“难道你父亲不是山贼,不是土匪?难道你在外边儿给李元毓做外室的时候,没想着取本宫而代之?”
“阮梨,本宫不是好人,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之所以看起来比本宫白那么一点,不是因为你善良,而是因为你蠢,想做的坏事都没能成功罢了。”
阮梨受了刑杖,鬓发凌乱,衣裙染血,其美艳风姿却不减分毫,反倒因为受刑,而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动人美感。
燕琅有些欣赏的看着她面庞,笑吟吟道:“你这副皮囊真的很美,但能带来的助益却有限,女人只想着用美貌和身体拥有一切,在最开始,就立在了必败之地。再见了,阮梨。”
嬷嬷们送了白绫过来,搭在她纤细而无力的脖颈上,两人齐齐用力,阮梨艰难的挣扎了几下,终于松开了手。
风华绝代的美人,就此落下了帷幕。
燕琅看着嬷嬷帮她合上眼睛,整理过形容之后,恭谨道:“娘娘,阮贵妃的尸身,该当如何处置?”
燕琅不答反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宫人道:“刚过辰时中(上午八点)。”
燕琅点点头,环视一周,道:“该说的话,本宫都说完了,前车之鉴在此,希望你们放在心里,可别当本宫是泥捏的。”
众人原就不敢轻看这位皇后,眼见前不久还张扬跋扈的阮贵妃死在眼前,哪里还敢放肆,忙恭谨行礼道:“臣妾不敢。”
早先意图作妖的何淑妃,更是吓得腿都软了。
燕琅淡淡颔首,又道:“传本宫的旨意,贤妃穆氏毓自名门,温恭娴雅,进贵妃位,择日行册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