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水未央
孟淮没有在说话,他垂眸,泪珠在眼中打转,手指渐渐收拢,握住身上的长袍。
“我不在宫里,我的那份,就要阿姐来受。我…我一想到这里,就…”
“你的那份我来承受。但我的那份,你也可以带出宫好好活着啊。”孟洁说:“桑措—”
她伸出手,孟淮掀开帘跪倒孟洁身旁。
孟洁靠近他的耳朵,轻声说,“好好活着。活着才能复仇。”
孟淮反握住姐姐的那双手,重重点了点头,“我知道,我记得。
”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孟洁看着弟弟,注视着他明亮纯洁的眼睛。
“桑措,你虽然与宜春公主成婚了,但需得知道,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要的比我们所想的复杂许多。此人心思诡谲,手段狠辣。你不可以真的爱上她。”
孟淮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犹豫,通过交握的双手即刻传导给姐姐。
“她是我们仇人的女儿。”孟洁担心一旦弟弟出宫,她就不能时常耳提面命,想那宜春公主所作所为,实在不得不有所防备。
不动心,就是最好的防备。
“可,”孟淮道:“灭燕的是魏帝,并不是公主。”
“你怎么回事?”孟洁推开孟淮,在两人几寸的距离间上下打量他,“原先让你去接近她时,我记得你不愿意的?”
“那时是不愿意的。”孟淮承认,“那时我觉得公主喜怒无常,不好相处。但好几次,我被魏帝胁迫,都是她及时解围。”
孟淮轻声道:“我觉得,公主是个好人。”
“龙生龙,凤生凤。”孟洁低声喊道:“魏帝的女儿能良善到哪里去。你以为她为何要与我们姐弟结亲,不就是因为我们没背景,好让她玩弄于股掌之中吗?!”
孟洁喘着粗气,再次扼住弟弟的肩头,一字一句教他:“记住,她是魏帝的女儿,你们有着深仇大恨,如隔山隔海。所以,不能爱上她。听懂了吗?”
孟淮的肩膀吃痛,阿姐死死盯着自己眼睛,迫切地希望从里面找到想要的回答。
担心,希冀。纷繁交杂,孟淮在那双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眼睛中,看到了很多。
“说话啊…”孟洁摇晃着弟弟的肩头,“你说话。”
“…我懂了。”孟淮拉住阿姐的手,抚慰她的不安和害怕,郑重颔首,“我听阿姐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啧啧,这种想爱不能爱,爱而不自知的戏码,我最喜欢了(我真是恶趣味。
总之,祝大家新年快乐,鼠年大吉,百病不侵!
第25章 新婚
秦嬗的婚期定在暮春时节,公主府在长安的东北角,离东西两市很近。那原是先帝时一位老亲王的宅邸,荒了许多年,现修缮一新做秦嬗的公主府。
五月初五,是太史令掐算的良辰吉日,宜春公主的大婚之期就在这天。
魏帝今年一口气定了三门婚事,宜春公主尤为令人瞩目。因她是唯一一个嫁给外族勋贵的公主。
彼时北方战火绵连,大大小十几个国家,相继建立覆灭。魏国北方实现了统一,魏帝听取丞相卫封的建议,采取柔和的民族政策。
对于代、梁、燕、陈等他国旧民,只要所在地方官确定其人身无十恶之一,发一张户版就可以与魏国百姓享受一样的权利。有田可种,有学可上,婚丧嫁娶,并无差异,各国臣民一视同仁。
当时魏国皇室中有很多皇亲贵族,不认同魏帝怀柔政策,导致政策成为空中楼阁,落不了地。在其他州府亲王所辖的地盘上,有他国旧民被打压为奴,被肆意杀戮买卖的现象。
而宜春公主与昔日燕国王子的婚姻,是表达了魏帝坚定的决心,是朝廷推行这一政策最好体现。
原本公主尊颜不可能被平民窥探直视的,但迎接秦嬗的墨车车帷帘被卷起来,只留下薄薄的一层,路旁的百姓能看到美丽的皇室公主。这亲民的行为对百姓而言,是笼络人心的好机会。
太常寺的女史跟秦嬗核对细节,提到此节,还生怕秦嬗不高兴,哪知她欣然答应。
太常寺回禀魏帝时,他正在椒房殿,魏帝当下道:“宜春最大的优点,便是知进退,识好歹。”
皇后手里转着纺车,魏帝挥挥衣袖,殿内宫人悉数退下。
他道:“元旦那日宜春说的话,皇后事先知道吧。”
皇后手一滞,双膝转了角度,对着魏帝跪坐,低头道:“陛下,妾当日就说了,宜春说的就是妾所想的。妾对陛下向来并无隐瞒。”
要说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莫说天子,一个普通人被亲近之人胁迫,都会反感。可他们说的偏偏头头是道,偏偏打着为你好的旗帜,魏帝只能打碎牙齿往下咽。
“倒是那只蝎子帮了大忙。”魏帝自言自语。
皇后静了须臾,道:“是啊,那只蝎子也帮了陛下大忙。”
魏帝抬眼,盯着皇后看了许久,后者始终不卑不亢。有的时候,做事不必太在意过程,看结果,会简单许多。
“罢了。”魏帝往后一靠,皇后手疾眼快,塞了一个软枕到他腰下。
“公主的婚事,皇后多费心吧。”魏帝这句话将元旦的事定了调。虽失了一个长信侯,但得了百官向心。只能说有些可惜,如此而已。
魏帝的心思,皇后揣摩地一清二楚,否则也不会答应与宜春配合。
魏帝闭眼假寐,皇后她没有太多话,微微一笑,继续忙着给几个公主纺织礼服,这是她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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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婚礼当天,有数千人围着宜春公主的墨车,追了小半个长安城,有人摘了鲜花鲜果投掷到墨车上,以表达对皇室的尊敬和爱戴。
更有小孩在看到妆容精致、气度雍容的公主殿下后,一面追着车,一面拍手唱:“燕人美兮赵女佳,其室由迩兮限层崖。云为车兮风为马,玉在山兮兰在野。”
到了公主府后,孟淮下马来到墨车旁,伸手将秦嬗扶下来。两人比肩而站,人群中再次爆发出喝彩声。
两人羽冠金钗,广袖乘风,姿态天然,恍若神仙。
礼乐齐奏,衣香鬓影,宫女簇拥者新人进门,婆婆娑娑,如同昊宇邈邈,仙子腾云。
进门后,新人并不入新房,而是进了后院搭好青庐。
青庐婚礼,在北方正是时兴。说白了,就是受胡风胡俗的影响,将私密的新房换成了室外,在院中搭建有帷幕的青庐,作为拜堂成婚的地点。
虽说清新自然,别具一格,小门小户还使得,皇室婚礼显得有些轻佻随意了。
孟淮倒还好,本来燕国成婚就在室外,他们崇尚自然,期待天地为证,日月为媒。
但中原不同,需更加讲究礼制。
他将秦嬗的纨扇却下,周遭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就这么赤-裸裸地打量她,窥视她,评头论足,孟淮眉头微微皱起来。
“怎么了?”
赞者端来黑漆红纹盆,秦嬗把手放进盆中清水里,行“沃盥”礼,她嘴角一直挂着笑,不着痕迹地问道。
“没什么。”
赞者领宫女端来醯酱、菹醢、黍稷等,这些都是每人一份。唯独“牢”即是猪肉,只有一份,由夫妇合食。
“共牢而食,”赞者道,“从此夫妻同甘共苦,白头不相离。”
赞者喜气洋洋地高声祝词,鼓乐捶打起来,秦嬗与孟淮各夹起一块牢放入口中,众人兴奋地拍手叫好。
放下筷箸,秦嬗低声道:“白头不相离,是司马相如要纳妾时,卓文君求情所作。怎么百年过后变成吉祥话了。”
孟淮嘴里的猪肉还没咽下去,喉咙一顿,险些卡住。这等严肃紧张的时候,她居然还有心情说笑话。
孟淮瞥了秦嬗一眼,公主殿下已经端正坐好,完美的微笑挂在嘴角。
“驸马,”赞者提醒他,把卺递到他手中,“该喝合卺酒了。”
那卺是宫廷内造,形状是一只孔雀,开屏的尾巴围成了凹处,米酒盛在其内。赞者引导,孟淮与秦嬗交臂饮酒。
秦嬗今日穿的是新绿翟羽衣,头顶凤冠鎏金嵌宝,华丽是很华丽,但看起来也很是沉重。所以喝酒时孟淮向前挪了挪,这样秦嬗不必动太多。
他身子向前,头微微侧下,双臂相交,她的呼吸擦过面颊。孟淮的心跳的很快,他赶紧抿下一口酒。
就在这时,耳边听秦嬗轻声嘟囔:怎么做了只家雀。
那是孔雀!
孟淮差点一口酒喷出来,他握拳咳嗽遮掩,有人发现新郎的不对劲,起哄道:“害羞了,害羞了 !”
那人说完,另一人笑着反驳:“不是,是酒量太差了。”
“你们说的都不对,是新妇子太好看了,新郎激动了。”
众人哄然大笑,有人喊道:“不急,不急。还有几十年可以看呢,不在一朝一夕。”
“你懂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新人赶紧进新房吧。”
说罢大家吵闹着把二位送进了新房。入房之后,赞者拦在外面,道:“各位宾客就请移步前院入席吧。”
本来寻常人家婚礼,还有闹新房一说,但成婚的是公主,不是普通人。谁也没这胆子在公主府打闹,过过眼瘾之后,就互相邀着去前面用饭了。
门外人影渐渐散去,一直僵硬着背脊的孟淮才松一口气,他退后两步,坐在大、红、龙、凤铺面上,拉了拉层层叠叠的衣襟,深深喘一口新鲜空气。
“驸马好像很累啊。”
秦嬗从屏风后走出来,她不必迎来送往,此时已经换上了轻便的曲裙。按道理,这是等夫君晚宴之后才能换上的。
“不累。”孟淮站起来,恭敬回答。
秦嬗没说什么,走到他跟前,抬起手举起袖子伸向他的额头。
孟淮下意识往后靠,秦嬗眉头微蹙道:“躲什么?”
公主发话,孟淮只能站着不动。秦嬗上前垫着脚,略微擦了擦,衣袖润了一块,她手一翻道:“喏,都是汗。”
“是天有些热。”孟淮如是解释。
“是被我吓到了吧。”秦嬗转身坐在铜镜前,纤纤素指挑起一缕乌发,桌上是一把玉梳,她下巴点了点,道:“驸马,给我梳头罢。”
孟淮有求必应,很是配合,他上前拿起桌上的梳子,跪坐在一旁,轻轻挽起秦嬗的一头秀发,慢慢梳起来。
“我是看你太紧张了,所以说些玩笑话缓解一下。”秦嬗转头道,“驸马不会怪我吧。”
“不会,”孟淮道:“只是感觉公主今日格外活泼,有点不适应。”
“是吗?这确实不像我。”秦嬗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闪动的眼神缓缓平和,语调也不再轻快了。
孟淮拜她为师,学了一年书法,对于这个表情他再熟悉不过了。秦嬗的脾气总是让人难以捉摸,喜怒难测,但眼神微黯,就是她的心事又浓厚起来的标志。
“今日规矩礼仪繁重,公主是不是累了。”孟淮试探着问。
秦嬗侧身,看了孟淮一眼。
她今日确实高兴,高兴的是她前世想嫁给孟淮,今生梦想成真了。
但更让人愉悦的是,她终于能把前世的负心人拿捏在手,让他永远卑躬屈膝,永远臣服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