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水未央
听到这里,秦嬗惨白着脸,紧揪着胸口的衣襟,被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无须女史彻查,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亲自带来了宫女,在自己的眼皮子低下勾引了自己的丈夫,而且暗度陈仓不知多久了。
从此,秦嬗便于齐樾分房而居,直至齐樾把她送回魏国。
都说天命使然,同一个人不管前世今生,都会走到同一条路。
齐樾见她沉默,冷冷地谑道:“魏国的公主都惹不起,即便是罪奴之女,我也难高攀啊。”
秦嬗合上了眼睛,轻轻吸了一口气,唯有这样她才能保持平静的语气与齐樾对话,她道:“皇子,你若有不满,去找我父皇,其他的事我不知道,也管不着。”
说罢秦嬗先行离开,哪管齐樾的一脸愠怒。
此刻,听闻魏帝定了汝阴王次女为和亲的对象,她决定再次进言,对皇后道:“皇后,儿臣以为还需挑选一些能干的女史陪嫁到陈国。”
皇后:“这是何意?”
秦嬗伸手将风炉拿起来,热水裹着茶叶在陶杯中上下翻腾,她道:“魏国与陈国有了联姻之盟,魏国若想解决陈国,必得找个合适的理由。”
皇后眼睛一亮,秦嬗继续道:“如果皇子对和亲公主不好,做出宠妾灭妻之事,那背信弃义的便是陈国了。魏国讨伐背信弃义之人,不是名正言顺吗。”
皇后品着这些话,顺着往下说,“有些事不方便丽华公主做,需得有几个帮手才行。”
秦嬗不可置否。皇后看着她,玩味地道:“你这几年深得陛下宠信,为何不自己进言,而要通过我去说。”
秦嬗倒是想自己去说,但她今生虽爱权力,知道唯有大权在握才能不被人欺负。但一步一步往上爬,是踩着许多人背上去的,多少只眼睛盯着她。
进两步,退一步,才能走的更久。
而且后宫毕竟皇后最大,为何不顺水推舟,卖她这个人情。
秦嬗是这样想的,皇后却想得更多,她抿了一口茶,嘴角噙着浅笑,道:“宜春,我等毕竟不像先祖,女子还能当部落的首领。如今,女人很难问政。如果陛下听进去了,我欠你一分人情,陛下没有听进去,倒霉的是我。”
皇后点破秦嬗的心思,好在她修炼两世界还算能临危不乱。秦嬗道:“皇后大可不必担心,你们是结发夫妻,在闲话之时随口提起,陛下若认同会留心的。”她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前世魏帝确实为找个理由攻打陈国等了几年。
“结发夫妻?”皇后放下茶杯,脸上带着笑,但笑意浮于表面,没到眼睛里,她道:“起事时有结发夫妻,事成之后只有中宫皇后。”
秦嬗看着她,察觉出那笑意中的一丝苦涩。
皇后的话萦绕在秦嬗的耳边,她回想起皇后前世结局。太子突患重病不治身亡,她一夜白头,为太子哭坏了双眼。魏帝向来喜新厌旧,夫妻情谊早就消磨不剩了,所以对皇后疏于关怀。
秦嬗一直认为皇后心里该对魏帝毫无情谊了吧,可魏帝惨败的消息传来,后宫之中只有她日日眺望司马门,期盼魏帝平安归来,最终晕在前殿那根盘龙腾云的廊柱之下,宫人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僵硬了。
真是搞不懂了,秦嬗心想皇后如此聪明通透的人,被魏帝冷遇多年,最后居然还能为他而死。
从椒房出来,秦嬗一路往未央宫南边去,要回玉堂必得路过沧池。沧池引泬水而来,碧水映云,苍波擢丽,是后宫姬妾常爱游玩的地方。
沧池中有一假山小岛名叫渐台,魏帝爱去此地饮酒,便叫人修了一条浮桥能直通岛上。
秦嬗路过之时,发现有人影在浮桥上走动,其中最扎眼的,穿着朱红曲裾的便是戚氏。
秦嬗皱了皱眉,不想跟戚氏碰上,准备绕道而行。哪知一群人走的极快,很快到岸边了,最前面的是穿着燕国衣裙的孟洁。
秦嬗在不远处停下脚步,看到戚氏的宫女拉住了孟洁,远远地听戚氏道:“我叫你走慢些,你聋了吗?”
孟洁脸上露出无可奈何之色,她耐着性子道:“贵嫔,放在才渐台上我已经问安行礼了,我还有事要先行离开,贵嫔为何一再拦我?”
戚氏双手拢在袖中,道:“你还反问我?我是贵嫔,叫你停下,你非但不听还要走。我还拦不得了?才进宫几天就张狂成这样。”
孟洁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再次低声下气道:“我无半点不敬之心,若是冒犯道贵嫔都是我的错。”
戚氏昂着下巴,稍稍满意一二,她嗯了一声,退后打量了孟洁好一会儿,啧啧道:“你怎么还穿着这破烂衣裙?到了魏国便是魏国人,怎能再穿旧国衣服。”
孟洁道:“是陛下准许我穿的。”
“拿陛下来压我?”戚氏挑眉,“陛下越是仁厚,你就更应该自觉才是。燕已亡国,你还穿着这衣裳就是晦气。”
戚氏一边说,一边拢了拢鬓发,手底下的宫女心领神会,齐齐上前摁住孟洁。孟洁的下人也被制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宫女拉扯主子的衣裙。
戚氏掩唇笑了,手指从珠穗中抚过,由宫人扶着安安稳稳坐在一旁的长椅上,饶有兴趣地观看。
孟洁支持不住,双膝磕跪在地上,水边石板湿润,污泥染了裙摆,她死死捂住胸口衣襟,又惊又怕,偏不敢大叫,怕引来更多的人围观。
秦嬗默默地站着,身旁的宫人小声道:“贵嫔欺人太甚,我们要不…”
话未说完,秦嬗眸子一沉,所有人不敢多言。正在秦嬗准备转身离开时,听戚氏刺耳的嗓音传来。
“你这样啊让我想到那个谭姬,当年她也是执意不肯换旧衣,只被陛下临幸一次,就厌弃了。不过啊,她好生养,一次就…”
戚氏摇摇地说着突然瞄到不远处站在松林间石子路上的秦嬗,她的心咯噔一下蹦到嗓子眼,扑通扑通直跳。
“宜春!你做什么,吓死我了!”戚氏拍着胸口,指着秦嬗骂道。
十年前,谭姬被人从高阶上推下,失血过多而亡,那时她已怀有两个月的身孕。世人都以为秦嬗才八岁,记不起太多事,随着时间流逝,会慢慢淡忘伤痛。
但秦嬗记得,她亲眼看到了在暗处下杀手之人,就是常跟在戚氏身边的亲信。
秦嬗寒着脸走过来,瞥了戚氏一眼,而后径直到孟洁身旁,宫女都迫于她的气势,下意识松开了手。孟洁仍旧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拉好衣裳,仓皇站起来。
可惜她实在害怕,浑身抖得厉害,起来时脚下发软,眼见栽倒在地,幸好秦嬗扶了一把。
孟洁对上秦嬗的眼睛,对她道:“多谢。”
秦嬗是出名了冷美人,并无多少表情,淡淡道:“方才见内监往凤凰阁去了,想必是父皇召见美人。”
孟洁还没反应过来,秦嬗冲她眨了眨眼,她恍然大悟,赶紧道:“对啊。是啊,我就是要去见陛下的。”
她匆匆给戚氏行了一个礼,带着人沿着沧池往凤凰阁去。戚氏有些惶恐,怕她去魏帝面前告状,可不等派人去追,秦嬗跨一步挡在跟前,道:“贵嫔,你也要去见父皇吗?”
没有召见怎么去见皇帝,戚氏被秦嬗气得头疼,她道:“宜春,你越来越大胆了。不怕我告诉陛下你几次三番的无礼吗?”
不管戚氏如何气急败坏,秦嬗懒与她呈口舌之高下。因为目前彼此都没有办法把对方完全压制。能做的无非吵吵架,争争风,如此而已。
不能一招致胜的话语之争在秦嬗看来都是浪费时间。故而她掸掸袖子,抛下一句“想去就去”,便往玉堂走。
行了半刻,意料之中地见孟洁在路边等着自己。
“多谢公主了。”孟洁微微屈膝,向秦嬗行礼。
论起来,秦嬗是有封号的公主,孟洁该向她行礼的。但秦嬗还是回了一个礼,道:“美人客气了。我这好人不是白当的。”
第10章 心仪
孟洁睁大眼睛,她的睫毛很长,扑闪扑闪的大眼睛,跟孟淮十分相似,透着羊羔般的无辜,令人垂怜。
若不是洞悉前世,秦嬗恐怕真的会被这两姐弟骗了。
好在老天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秦嬗道:“我已经十八了,一两年就会说婚事。”
孟洁歪着头,不明白秦嬗缘何提到婚事,但听她道:“本来父皇属意我和亲陈国。但最近的事美人也所有耳闻。总之现在已经定了丽华公主,我的婚事暂缓了。但其实我心中有中意的人了。”
孟洁点点头,表示她听得很认真,而且语气关切,显露出亲近的真情,孟洁问:“不知能得公主青睐的,是哪家公子呢?”
秦嬗道:“我看小侯爷就很好。”
“桑措?”孟洁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喊出了弟弟的小名,可秦嬗的表情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她回过神来,“可孟淮才十四岁。”
“我知道,”秦嬗往前走,孟洁跟在她身后。路过一簇秋海棠旁,秦嬗随手摘了一朵,靠近鼻尖,口中漫不经心道:“小侯爷曾经送给我一个花环,我很珍惜。”
“就因为这个?”
“这个还不够吗?”秦嬗道:“小侯爷性格纯良,是难得的璞玉。”
“孟淮确实是个好孩子。但…”孟洁道:“以公主现在的情况,陛下和皇后必定会给您一份好亲事。不是中原大族,就是近臣新贵。我们…”
孟洁垂下眼眸,“我们不过亡国之奴,生死尚且在他人一念之间,更何况那些荣华虚无。于公主是毫无助益的。”
“美人不必自惭形秽,我何尝不是女奴之后。”秦嬗道:“当日魏军剿灭梁国,我外公身为梁国蒙县县丞,非但不组织军民抗敌,还亲自打开城门迎接敌军,并把我母亲送到了大司马的账内。是的,攻城的大司马就是我的父皇。”
孟洁脚步一滞,未央的风吹拂过沧池的水,绿波上倒映着美人像。秦嬗转身,始终平静,她接着道:“魏国的史官把这件事描写为“谭公舍一人身名,保全城免遭战火,乃是大义之举”,但我母亲却不论如何接受不了,宁死不愿侍奉陛下。陛下将她打入掖幽庭为奴。过了几年,陛下登基,一日在渐台饮酒,再次偶遇我的母亲。就在沧池外松林中,临幸了我母亲。十个月之后,我降生了。”
孟洁从来没有想过,看似风光无限的宜春公主居然有这样不堪的身世,更没想到秦嬗能平静地说出来。
“我…”
孟洁未说完,秦嬗继续往前走,仰头惬意地欣赏秋景,“故此,我比你们姐弟高贵不到哪里去。”
她道:“因为母亲的事,我一直有个念头。那便是我的夫婿得是自己选择。况,美人也看出来了。我不是那种甘于待在后院中的女人。不论嫁给中原大族还是近臣新贵,都会沦为男人的附属。此后几十年,我都得疲于应付他的族亲,他的姬妾。琐碎小事,一地鸡毛。每每想到这里,我就感到绝望。”
“原来,公主想要孟淮,是因为我无势力,且他好拿捏。”
“这是当然了,”秦嬗坦率:“我又不是情圣。”
对于秦嬗的理所当然,孟洁无奈又无语,她顿了顿,拒绝道:“公主想自己挑选驸马,孟淮是活生生的人,他也有权利挑选爱的人。”
秦嬗不着急,她和缓道:“权利?美人,你也进宫几月了,你们姐弟有没有权利,还不清楚吗?”
突然间孟洁的耳朵发烫,她知道秦嬗要说什么。果然,紧接着秦嬗道:“小侯爷住在凤凰阁,出入宣室,就差宿在寝殿了…”
“别说了!”
孟洁紧握着双手,指尖跟着唇色泛白。
这几个月,犹如噩梦一般,那比她父皇年纪还大的男人在自己身上驰骋起伏,每次之后孟洁都想恶心地想吐。
如若男人的手再申向弟弟,使之沦为男宠、禁脔,孟洁不愿想,不敢想。她浑身的气力早被榨干了,只有曾经身为一国公主的骄傲还支持着她,不然早就溃不成军。
“你别再说了…”孟洁还仰着头,保持着完美的仪态,可睫毛微颤,将一滴泪珠抖落。
“我知道小侯爷什么都听美人的。美人不必着急回答我,只是要记得,除了我,没有哪家的女儿敢与小侯爷成亲。没有我,小侯爷的此生终结于宣室寝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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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之后,魏帝到椒房殿用晚膳,太子作陪。
皇后倒了一杯葡萄酒,觉着气氛融洽,将秦嬗的提议告知了魏帝。
她没有跟太子通气,太子听完后道:“儿臣觉得不妥,丽华公主嫁过去是为国分忧,我期盼她一生无忧,安稳度日。作为母国,我等怎么能背后盘算呢。”
周围皆静,魏帝停住筷箸,皇后放下酒杯,宫人们大气不敢出,生怕龙颜大怒,殃及池鱼。
太子退出席间,跪在地上,拱手道:“父皇,母后也是为魏国着想,父皇切莫怪罪她。”
平日若是后宫妄论朝政,魏帝是不悦的,若再有太子敲边鼓,他定是要大发雷霆。但今日饮了酒,心情放松,且有太子缓和,他静了许久,没有生气,反而笑起来。
“皇后心里想着魏国,孤当然知道。”魏帝叫太子叫到身旁,偏头对皇后说:“太子啊,哪里都好,就是心善。”
皇后此时慢慢道:“此一计是有些不妥了。陛下当妾没有说过吧。”
“不妥?”魏帝咂摸一会儿,自言自语:“确实是不妥…”
皇后是他妻子,魏帝怎会不了解。如果后宫之中能有人能与他分享朝事,那肯定是皇后。魏帝十分看重皇后,凡有大事都选择与她商议,她也确实常能一针见血,手段心性比平常女人都要高。
但若无大事,魏帝还是喜欢没头没脑的简单女人,这样的女子用位分和钗环就可以哄得开心,不必花心思花力气,适合闲暇之时逗弄逗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