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可目光回落到姜雪宁身上,到了又忍了。
他波澜不惊地道:“自己开小差就差没睡过去了,听不明白,倒怪起先生不会教,也是本事。”
姜雪宁笑容不变:“您说得对。”
简直有点没脸没皮的味道,谢危说什么她就是什么。
谢危也懒得同她计较,便往殿外走去。
可没想到他才一转身,姜雪宁就在他背后轻轻咬着牙小声嘀咕:“自己连个老婆也讨不着的大老粗,欣赏不来,不也有胆量说我不好看么!能耐了啊你!”
“你说什么?”
谢危脚步一顿,直接回转头来看她。
姜雪宁脖子后面一凉,连忙把琴一抱就跟了上来,仿佛刚才小声嘀咕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她似的,异常狗腿地走到了谢危身边,道:“学生说自己就是个大老粗,什么也不懂得欣赏,还好谢先生心善,肯对我多加指点,我们这就学琴去吧。”
“……”
真当他耳背?
谢危盯了她有好半晌,觉着这学生有那么点“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混劲儿,又想起这些年坊市间有关于她的种种跋扈传言,只觉自己该要约束她一下,免得她觉着自己好相处,越发得寸进尺。
可待要发作时,又见她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这模样真是乖觉极了。
谢危训斥的话到了嘴边,没能说出来,到底咽了回去,只把宽大的袖袍一甩,道:“还知道谁是先生谁是学生便好,走吧。”
他转过身去。
姜雪宁朝着他背影吐了吐舌头,这才跟上。
又到奉宸殿偏殿。
谢危将峨眉放在了另一张琴桌上,只道:“这几日来教的都是右手的指法,今日讲完按理便该对右手指法略有了解且能弹相应的琴曲。殿里面我抚琴时你坐得甚远,怕也不大能看清指法如何。所以现在我再弹一遍,你须仔细看清指法的细节,我弹完之后便由你来练习,弹一遍给我听。”
姜雪宁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谢危却只问她:“听明白了?”
姜雪宁坐在了自己那张琴桌前,非常诚恳地点了点头,道:“听明白了。”
琴之一道于谢危而言,已是信手拈来。
他弹了今日在奉宸殿正殿里为诸人演示过的《彩云追月》。
琴音淙淙,泻如流水。
这种适合练习指法的琴曲,韵律简单而轻快,像是弹跳在清泠泠泉水上面的水珠,又像是随着溪水飘落而下的竹叶,并不复杂,由谢危弹来已有几分返璞归真的味道。
他抚琴时向来心无旁骛。
待得琴音终了,才缓缓将双掌垂下,压了这一曲悠悠的余音,抬起头来道:“你看清——”
“楚了”两字卡在喉间,陡地戛然而止。
谢危的脸色忽然差到了极点——
旁边那张琴桌上,原本刚进来时还端端正正坐着,片刻之前还睁大了眼睛回答了一句“听明白了”的姜雪宁,不知何时已经整个人都趴了下去。
琴桌就那么大点地方。
脸趴下去之后,搁在上面的那张蕉庵古琴便被挤得歪到一旁,她两条手臂抬起来枕在脑袋下面,眼睛早已闭上,连呼吸都变得均匀起来。
竟然直接睡了过去!
谢危还压在琴弦上的手指忽然变得有些重,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抠断琴弦,便慢慢将手指抬了起来。
面上也慢慢没了表情。
偏殿之中没有戒尺,但书案上却放着今日要用的曲谱,他站起身来拿起那本曲谱,在手掌中顺着书籍一卷,便朝姜雪宁走了过去,想要叫她起来。
只是他走过去,站到她身边,举起那本卷成筒状的曲谱,想要“请”她醒过来时,却不知为什么,停了一停。
宫装繁复,看着固然华丽,可穿起来却显厚重。
少女的身形却很纤细。
站着或是坐着时,脊背挺得笔直,眉眼顾盼神飞溢彩,尚不觉得怎样;可此刻枕着自己双臂,就这么趴伏在窄窄的琴桌上睡着时,便自然地将自己蜷成了小小的一只。
这一身华丽的宫装,于是忽然像一副坚硬的盔甲。
但藏在里面的……
只是个脆弱的小东西。
少女该是困极了,便是眼睑下扑了一层脂粉,也看得见些许疲倦的浅青。
眼睛闭着,细眉垂着。
艳丽的口脂有一些因为趴伏的动作蹭在了宫装的袖摆上,倒像是几瓣落花,又像是掉落的画笔在画纸上随意地拉了几道。
一串细细的紫琉璃耳坠搭在了耳边脸颊。
外头的天光不甚明亮,穿过那剔透的紫琉璃时,便折射出了几许柔和而璀璨的光,映落在她雪白的皮肤上。
这些日来他在殿中讲学,姜雪宁从来都是竖着耳朵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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