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他望着那个方向,好像一头择人而噬的老鹰,阴鹜地要探出爪来,道:“燕牧那个老家伙一倒,没了勇毅侯府,这通州大营十万屯兵正缺个将帅来统御,圣上那边也正考虑着呢。只是你也知道,朝堂上对我萧氏一族颇有非议,太后娘娘也不好太偏帮着,所以万事都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由头。眼下便是极紧要的一遭,捣毁了这天教通州分舵,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就是立下了头功!”
萧烨乃是纨绔子弟,听得此言早有些按捺不住,当即兴奋了起来道:“那我们这便入城,杀他个痛快?”
萧远笑一声:“这可不急。”
然后一摆手叫身后兵士下马来修整,道:“不急,等明日天教两拨人还有天牢里逃掉的那些个恶徒齐聚一堂时,咱们再一网打尽,把这事儿办个漂漂亮亮。”
萧烨立刻道:“还是父亲高明!”
萧远便忍不住畅想起自己一人独掌三路兵权时的煊赫场面,于是得意地大笑起来。
姜雪宁身娇肉贵,好日子过惯了的,连日来赶路睡不好吃不好,到了这客栈之中总算放松下来几分,就着客栈这边准备的酒菜倒是难得多吃了一些。
小宝招呼完她便凑过去跟天教那帮人一起玩色子了。
她想起张遮方才的话来,心念一转,便上了楼去,琢磨起装病的法子来。
儿时在乡野之间,她可见过不少的行脚大夫,乌七八糟的东西在脑袋里记了不少。
有个招摇撞骗的道士教过她一招。
拿颗土豆夹在腋下,便摸不准脉搏,跟得了怪病似的。
姜雪宁心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装病也得装得像一些,便先起身来将门栓了,把带着体温的外袍脱下,拉开紧闭的窗缝,就站在那吹进来的风口上,不一会儿就已经面皮青白,瑟瑟发抖;然后听着外头吵闹玩色子的人散了,才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溜了下楼,去找客栈后头的厨房。
夜深时分,周遭都静了。
虽不知天教分舵到底在通州哪一出,可那帮人明日要去,这一夜多少也有些顾忌,并未闹到很晚,都去歇下了。
唯独天字一号房还亮着。
大约是张遮还在同黄潜、冯明宇二人说话。
天下客栈都是差不多的格局。
姜雪宁有惊无险地摸到了厨房,屏气凝神,左右看了看无人,便伸出手来慢慢将两扇门推开,闪身轻巧地进门,再将门合拢。
空气里竟飘荡着些酒气。
厨房里有酒很正常。
她没在意。
可万万没想到,刚一转身,后颈上便传来一股大力,竟是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掌重重将她扣住,另一只手更是迅速将她口唇捂住,推到门扇之上!
姜雪宁吓了个半死!
然而借着没关严实的门缝里那道不很明亮的光,她脑地里一闪,却是一下认出来——
竟是孟阳!
一双眼眸阴沉,他的嘴唇紧紧抿着,满面肃杀,然而掌下的肌肤滑腻,过于柔软,这才觉出来人是个女子,眉头不觉锁了锁,一想便认出她来了:“是你?”
姜雪宁牢狱中初见此人,便觉危险。
然而不久前篝火旁听这人说起勇毅侯府时的神态,又有些对此人刮目相看,眼下不敢说话,只敢点点头。
孟阳头发乱糟糟的,看她片刻,发现她的确没有要大喊大叫的意思,便放开了她,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姜雪宁扯谎:“饿了来找吃的。”
孟阳嗤了一声也不知信是没信,转身摸黑竟在那灶台上提了个酒坛子起来喝。
姜雪宁便知道这是个误会。
对方这大半夜不过是来找酒喝的罢了。
她也不好与此人攀谈,又琢磨起一个人在旁边,自己要找点东西都有所顾忌,行动上便磨磨蹭蹭,在极其微弱的光线里,摸着个土豆,犹犹豫豫不敢揣起来。
岂料孟阳黑暗里看了她一眼,双目有锐光闪烁,竟然道:“大家闺秀也会这种江湖伎俩,要装病?”
姜雪宁顿时毛骨悚然!
孟阳却自顾自喝酒没有搭理旁人的意思,道:“你们这帮人各怀心思都能唱出大戏了,拿了土豆赶紧走,别碍着大爷喝酒。”
姜雪宁由惊转愕。
她想了想,这人行事的确古怪,也不像是要与天教那边拉帮结伙的,该是江湖上那种浪荡人物谁也不服的,索性心一横把这土豆揣进袖里要走。
只是临转身,脚步又一顿。
姜雪宁回头看着黑暗里那个影子,考虑着自己方才脑海里冒出来的那个想法,却有些犹豫。
自发妻去世后,他活在世间便如行尸走肉,杀了自己一家上下后更无半分愧疚,只是关在牢里却无多少酒喝。
京里那位谢先生倒是常使人来送酒给他。
可孟阳知道,这样看似是好人的人送的酒,往往是不能喝的,所以从没沾过一滴。
他莫名笑了一声,看姜雪宁不走,便道:“你装病是想脱身吧?那什么张大人是你情郎,不一块儿走吗?”
姜雪宁道:“正是因他不走,所以我才想是否能请孟公子帮个忙。”
孟阳却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却很久没人叫过他“孟公子”了。
他觉得有趣:“你俩倒是苦命鸳鸯。”
姜雪宁心道她与张遮要真是苦命鸳鸯那也算值了,没白重生这一场,可张遮这等样的于她而言终究是那天上的明月,站在最高的楼头伸手也只能摸着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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