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白牙牙牙
虽然不能和一个健康的人相比,但也不会让人一眼瞧见就觉得她病怏怏的。
邓谦文以前是学医的,就和她聊起她现在正在吃的药方来,还多说了些注意事项。
而他说的这些话题,衡玉全部都能接下来。
邓谦文聊天的兴致越发好了,又聊了些其他问题,衡玉都温声温语回复了。
等邓谦文觉得口渴,端起杯子喝了两口水时,才惊觉时间过去了好久。
他抬手推了推眼镜,笑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和你投缘。说起来,如果我的孙女没出意外,她现在应该也和你差不多大。”
“罢了,这些伤心事就不提了。”邓谦文瞧了瞧季复礼那个方向,“你兄长那里估计还要继续忙活,你饿了吗?”
衡玉也想多了解了解邓谦文,点头,“往常这个时间已经要吃午饭了,是有些饿了。”
“那正好,我也要去食堂吃午饭,一块儿过去吧。”
衡玉先去和季复礼说了一声,这才跟着邓谦文离开。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数学系两位老教授。
其中一位是个气质很出众的女教授,姓白。
白教授笑起来很是温和,“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老邓这么能聊,他老伴说他在家话都是很少的。”
衡玉抿唇轻笑。
倒是邓谦文,无奈道:“你和小姑娘说这些做什么?”
等吃完午饭,衡玉要回去找季复礼。邓谦文的事情已经忙完,不打算再去数学系的办公室了,笑着和衡玉挥手,转身离开。
走回去时,衡玉向白教授打听了一下邓谦文的家庭情况。
“他和他老伴就在北平住着。其他家人赶回北平时遇到一场战事就出了事。”白教授说得很简单,话中的意思却一目了然。
等衡玉回去到办公室时,季复礼已经把手续办完了。
衡玉挥手和白教授道别时,白教授还笑眯眯补了一句,“以后你这姑娘有空,别待在家里,过来北平大学这边找老邓或者找我聊天。”
她算是知道老邓为什么喜欢和这个姑娘聊天了,感觉舒服啊。
而且小姑娘长得好看,说话温声温语的,哪个上了年纪的长辈不喜欢这样的晚辈。
兄妹两一路往外走,去寻家里的车。
坐上车后座后,衡玉温声道:“我瞧着邓先生最近有些憔悴,他还在白教授他们的办公室待了一个上午,二哥知道是什么情况吗?”
季复礼想了想,“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如果你想了解,我可以寻人帮你打听打听情况。”
“不用了,我就是随口一问。”还是她自己找人打听吧。
——
邓家。
临近年下,北平大学已经放假了,不过这些天邓谦文待在家里也没闲着,偶尔会写上几篇文章,一是阐述自己的观点,二也是趁机赚上一些稿费。
按理来说,他身为北平大学文学院院长,是绝不会缺钱的。
这年代有才华的知识分子终究还是少数人,贫寒的底层百姓占据了四万万同胞的绝大多数,北平大学开给邓谦文的工资是非常可观的。
但,他这里处境好,他背后的组织处境却不怎么好。
平常也就罢了,凭邓谦文一人也支撑不起一个组织的花销,但到了年下,总要想办法尽量筹钱,让将士们吃得比平时要好上一些。
组织那边有难处,虽然没和邓谦文还有夫子说过,但两人都不约而同把自己的积蓄拿出来。
只是还不大够。
邓谦文走神了会儿,无声叹了口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继续伏案写文章。
但他刚静下心多写了一行字,就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然后是厨娘应声走出去开门的动静。
“先生,有人给您寄了一封信。”厨娘在外面喊道。
等邓谦文闻声走出去,厨娘把信递给他,奇道:“也不知道是谁让周围小孩子送来的,我打听了一下相貌,那个小孩子也记不大清楚让他送信的人长什么模样了。”
邓谦文心中微动,低下头去看信封——信封上只写着“邓谦文先生启”六个字。
但那肆意洒脱、令人见之赞叹的笔势,他只在摇光那里见到过。
“没事,不用探究。”邓谦文温声说道,打发厨娘继续去忙,他自己转身回了书房,飞快将信封撕开。
信封里面的内容并不厚,邓谦文把里面的东西全部都倒出来。
一封信,一张性能更好的手枪图纸。
邓谦文将信展开,一手好看的字迹跃然入眼。在信纸第一行,衡玉就说了她在之前那个账户上留了五千美金,若邓谦文有需要尽管自取。
【这五千美金,或是拿来研究武器,或是拿来用作它途皆可。只望于国于民有益,便不影响我与先生的再次合作——摇光】
看着信纸上的内容,邓谦文心头微颤。
原本他还想着探究摇光的身份,现在却把自己的这种念头都压了下去。
他是很好奇摇光的身份,但对于他们这些潜伏在别的党派地盘上的人来说,越少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其实越好。
把图纸和美金拿去给夫子,让他想办法送到大后方延安时,邓谦文也是这么说的,“这些图纸,就连各地军阀都拿不出来,摇光的身份想必和外国势力有关。我们就别再好奇对方的身份了。对方能帮我们考虑到这一步,定然是个亲近我们组织、同情我们组织的人士。”
夫子点头,他也有此意。
虽然不打算再探究摇光的身份,但是凭着摇光能拿出这些图纸,还能随手拿出这么多美金,夫子已经脑补出了摇光的形象。
——风度翩翩的青年人或者中年人,明面上和外国人联系紧密,称兄道弟,暗地里却在做着一个特工的工作,努力收集这些机关图纸。
这么一想,夫子便是一阵激动。
他虽然也在北平潜伏,但论起危险程度,根本没有摇光先生那种危机四伏、四面楚歌之感!
只能说,文人很擅长脑补。
夫子在报社当编辑,也算是文人这个圈子的。
“你在想些什么?”邓谦文的话打断了夫子的脑补。
夫子低声咳了咳,“没什么。”
低头看到脚边那五千美金和面前的手枪图纸时,夫子又忍不住一阵激动。
“摇光先生实在是慷慨,这下子帮我们解决了一个大忙。我想着这五千美金,两千拿出来改善改善战士的生活条件,让他们在过年时吃得好些、穿得好些。其他的钱都放在兵工厂,继续制造武器。你看这个安排如何?”
邓谦文无奈一笑,“这笔钱又不是我的。不过摇光说了,只要于国于民有益便可,这个安排也并无问题。”
“那就好。”夫子连连点头。
——
忙完这一切,时间就来到了小年这一天。
过完年后季复礼就要南下武汉去读军校,每半年才能回来一次。因此这些天,他总是带衡玉和季曼玉出门,打算给两人多置备些东西。
司机把车子停在了百货大楼下,季复礼从副驾驶下来,风度翩翩拉开后座的车门,请衡玉和季曼玉下车。
今天季曼玉穿了一身浅黄色的长裙。
头发没有烫过,但女人爱美的天性让季曼玉昨晚就扎了一晚上的麻花辫,今早上把辫子解开,一头柔顺的头发顿时带了些许自然的卷度,再戴上季复礼送给她的耳环做点缀,显得越发漂亮。
况且她读了书后,气质越来越好,虽然还是同一张脸,却与当年嫁到郁家时判若两人。
至少,对于这个维持过两年婚姻的枕边人,郁洛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来。
他先是认出了季复礼、衡玉,最后才带着一些惊讶,将季曼玉认了出来。
“怎么了?”齐珂站在郁洛旁边,瞧见他神色有异,奇道。
这时候临近过年,齐珂特意拉了郁洛出来买几身新衣服新首饰,好在参加文人宴会时穿上。
郁洛沉默片刻,正要回话,那边的季复礼三人已经注意到他了。
“是郁洛!”季复礼眉心一蹙。
季曼玉的目光落在郁洛身上,平和得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无喜亦无悲。
“复礼,你不是说你饿了吗,我们快些去芙蓉居占位置吧,免得迟了那里没有空桌子了。”季曼玉温声道。
说完之后,也没等季复礼回应,季曼玉直接挽着衡玉的手转身走了。
一行三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郁洛的视线里,郁洛站在原地,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念头。
他以前觉得季曼玉是见识短浅的女人,一双小脚完全是封建糟粕,让他看到就觉得有些心烦,因此从没有和季曼玉好好沟通过。
但在和他离婚后,才时隔一年多,季曼玉就有了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不知怎么的,看到这样的季曼玉,郁洛突然想到了小说《光华》里的那一句话。
——错的人不是她,她也是缠足的受害者。错的是过去腐朽的制度,错的是一直以一种旧有眼光看待她、从不愿意多理解多体谅她几分的常梦。
“到底怎么了?”齐珂蹙起眉来,扯了扯郁洛,有些不耐烦问道。
她就站在郁洛旁边,连着问了他好几遍,对方的视线却一直盯着远处,走神得厉害。
郁洛回过神,他也不是个笨人,因着自己刚刚出神,不敢说自己是瞧见了季曼玉,“碰到了一个朋友,再一细看好像又不是,我刚刚正琢磨着是不是呢。不过就算琢磨出来也无济于事,人都已经看不见了。”
听完他的理由,齐珂才勉强把这一话茬接过去,拉着郁洛去挑衣服。
另一边,衡玉一行人已经到了芙蓉居。
芙蓉居在北平算是鼎鼎大名的老字号了,他们到的时间不是饭点,因此能寻到空位置吃下午茶。
这地方季复礼是常来的,他不看菜单,张口就开始报菜名,很快就点了一大堆东西。
等服务员下去后,季复礼才轻声问:“大姐,你就该像你笔下的曼如姑娘一样,常梦瞧不起她,她对常梦也不是多看得上眼。”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强者不会在乎她瞧不上的人的评价。”
季曼玉正在思索自己的第三本小说要写什么,这才有些走神,骤然听到季复礼的话,她愣了好一下才算是明白季复礼的意思。
她哭笑不得道:“我已经把刚刚的碰面抛到脑后了,复礼,是你多虑了。”
如果说刚开始读书、写小说,季曼玉还存着一种“你瞧不上我,你觉得我是封建糟粕,那我就要让你看看我不比那些新式女性差在哪里”的想法,等《光华》在北平火了起来,甚至得到出版的机会和搬上话剧舞台的机会后,季曼玉慢慢就把这些想法放下了。
她开始真正享受起写小说这件事来。
当她全身心投入到某一件事时,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那些曾经在她生命中留下残忍痕迹的人,都不怎么被她放在心上了。
衡玉笑,“大姐越发豁达了。”
季曼玉摇头,“我也不是豁达,只是觉得把精力花在郁洛身上,很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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