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白牙牙牙
她的笔尖悬在空中好一会儿,才开始落下前几个字——山夫子亲启。
隔天,山余收到了从镇国公府送来的书信。
拿到书信的时候,说实话山余有些意外,白云书院众学子中,最不需要夫子操心的就是衡玉,两人之间交流并不多,一时之间山余还真没猜到衡玉为什么要写这一封书信。
结果把书信拆开,匆匆看完前几行,山余鼻子险些气歪,手掌重重拍在黄花梨书桌上,“我就知道陆钦这老匹夫没安好心,傅衡玉是未来的镇国公世女,政见该和我一致才对。陆钦这老匹夫居然一直在用新政的思想去影响她!”
在这封信里,衡玉说了自己对新政和旧制的理解,言谈之间提出了几点困惑,并且表示希望山余能为她解惑。
山余身为旧法的领头人之一,哪里能容忍衡玉投向新政,把书信全部浏览完后,山余整理整理,开始提笔给衡玉回信,誓要把她扳回到“正确的道路”上。
然而,山余回了信,衡玉也给他回信,表示认可他某些言论,但又对他的某些言论提出质疑。
当然其中的度衡玉把握得很好,完全没让山余察觉出来她其实是在套路他,是想借机把新政的益处和旧制的弊端灌输给他,让他从坚决反对改革变法这条路,转到逐渐中立、甚至能理解改革变法的道路中来。
眨眼之间,就来到了飒爽的八月。
白云书院有五名学子要去参加院试。院试第一天,书院所有学子换好衣服,前往考场为五名学子送考。
衡玉来到稍微晚了一些,她下马车不需要刻意找寻,扫几眼就发现了众人。
毕竟这么一大群穿着!着同样服饰的少年郎凑在一块儿,还是很容易辨识出来的。
她走到众人身边时,恰好听到山文华在喊:“拼了拼了,努力学了一年半,每天都在刻苦翻阅圣贤之言,这一回我一定要努力通过院试,争取让傅衡玉履行赌约,做文章来好好夸我们所有人。”
人群之外,衡玉两手抱臂,嗤笑一声,“最好说到做到,要是只会放狠话不会做事,那你就给我好好等着。”
山文华一缩脖子,瞬间怂下来,没想到自己放狠话的时候正巧碰上衡玉走过来。
排队入考场的时间很快到了,衡玉右手举起。
赵侃打头第一个,迈着长腿走去排队,目不斜视,但在路过衡玉身边时同样抬起手,与她击了一个掌,“祝我好运。”
然后是山文华,他击完掌后,也跟着喊了一句“祝我好运”。
甘语位列最后,他和衡玉击了一掌,轻咳两声,“感觉不合群不太好,那我也说一句吧——祝我好运。”
“对,愿你们壮书院之声威!”少年们朝着五人的背影狂喊。
前面的五人都没有回头,只有举着拳头,无声挥了挥。
院试总共只考两场,第二场结束时,白云书院能赶到的学子全部都赶到,站在考场外迎接他们。
考完两场走出来,山文华只觉得天是那么清,连傅衡玉那张刻满“魔王”二字的脸都让人越看越欢喜。
“总算是解脱了。”山文华拍拍自己胸口。从三月份考到八月,这几个月时间里他可从未懈怠过。
“解脱了?解脱什么?”衡玉耳尖,往他这边看过来。
山文华立即疯狂摇头,“没没没,我刚刚什么都没有说。”
衡玉眉梢轻挑,看在他刚考完院试的份上,也懒得和他计较此事。
等到五个人都出来完,衡玉挥挥手,“走吧,上帝都最好的翠云居,我在那里定了酒席,今晚请你们在那里吃个痛快。”
所有人“喔”的一声高呼,“傅小夫子大气!”
这场院试,说实话山文华心中是有期待的。
他觉得自己努力了那么久,考上个秀才功名不过分吧。
然而院试榜单公布后,甘语位列第八名,赵侃位列十二名,还有一名!名学子吊车尾。山文华的名字压根不在榜单上。
他看完榜单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路浑浑噩噩回到家中。
山余早就已经知道他落榜,心中虽有些失望,倒不算多意外。
山余见不得他这副模样,呵斥道:“好了好了,你就放宽心吧。明年再考不就行了?至于摆出这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吗?”
都落榜了还要被他爹呵斥,山文华翻了个白眼,把他们和衡玉的赌约告诉山余。
山余……山余听到衡玉的名字就觉得头疼。
都是千年的狐狸了,他作为夫子给学子解答问题天经地义,可是来回通了几封信,山余哪里还不清楚衡玉背后的用意。
既然要解惑,那就要好好把学生的信看完,才知道她哪里困惑吧。
然而山余一看信,信上全是在剖析改制变法的好处。最可怕的是,经过几个月的轰炸,他对改制根深蒂固的成见有所松动了。
他可是旧制的领头人,朝堂上最坚定反对改制变法的人啊。当年陆钦想方设法都没能改掉他对新制的成见,结果这个孩子办到了。
山余觉得……可怕。
为她的才能而心惊。
可是这样又绕回来了,这么出众的少年,还有着这样高贵的身份,如果她认同新政,未来还支持新政,那在新政和旧制的对抗中新政肯定会占据上风。
所以山余必须好好剖析旧制,试图把衡玉从隐约支持新政扳回到支持旧制的正确道路上来。
这么来回割据,不想看信不想回信,偏偏又不得不看信,不得不回信。山余真的已经到了听到衡玉名字就心烦的地步。
心烦之下,他这幼子还在一个劲嘀嘀咕咕说着“傅衡玉”这个名字,山余摆摆手,呵斥道:“你给老子滚回书房学习去。”
山文华大惊。
山文华委屈。
山文华噔噔噔跑走去找他娘亲和祖母诉苦,觉得他爹一点儿也不体谅他。
院试成绩出来后,少年们再次回到书院上课!课。
他们每天在斋室碰到衡玉,都是一副摩拳擦掌、兴致勃勃的样子,疯狂问她夸人的文章准备好了没有。
衡玉:“……如果闲得没事做,现在,立刻,所有人给我起身去蹴鞠场跑五圈。”
众学子:“?!!”
没办法,在“尊师重道”的美德光环笼罩之下,一众少年们咬牙切齿在蹴鞠场挥洒自己充沛过头的精力。
等待了许久,那十四名在外考院试的学子纷纷赶回帝都,他们的成绩也传了回来。
——十四个人里,共有七人通过院试,成为朝廷名正言顺的秀才。
再加上留在帝都的学子里共有三人考中秀才,这一届四十一名学子,总共有十人考中秀才。
赵侃摸着下巴,沉吟道:“赢得赌约,按理来说我们该高兴才是。但这踩着线赢得赌约,总感觉会被傅衡玉嘲讽。”
“这……讲究怎么这么多,到底该不该高兴啊?”
“该啊,不管是以怎样的数据赢下赌约的,最后的结果都如你们所愿了不是吗?”轻柔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衡玉一身劲装,长发全部束起,整个人十分飒爽。
瞧着众人都回头看向她,衡玉勾唇,“走吧,我带你们去看看你们的胜利成果。”
众人晕晕乎乎跟在她身后。
“不是,她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山文华颤颤巍巍问道。
甘语:“……约定好的事情,她好像从没失过约吧。”
甘语说完,才发现所有人“刷”的扭头看向他。这场景把他吓了一跳,“难道我说错话了?”
“没有没有,我只是在震惊,傅衡玉人品居然这么好!”众人疯狂摇头。
耳尖的衡玉:“……”
这些人是又皮痒了吧。
一群人浩浩荡荡走着,很快吸引了督学们的注意。
督学们凑在一块儿交头接耳,听说是有热闹瞧,都纷纷跟上队伍,打算跟过去围观。
很快,一行人来到后山,登上一块修整平齐的高地。
陆钦一身鸦青色长衫,正站在秋风中含笑等着他们所有人的到来。而他身旁,矗立着一块巨大石碑,石碑正用一块红绸遮盖得严严实实。
“这是在干嘛呢?”!“是啊,那石碑是什么?我记得上回偷溜到后山玩,还没有这块石碑吧。”
“等等,我有个大胆的猜测。”赵侃轻咽了咽口水,“这个石碑上,不会刻着夸我们的文章吧。”
他们交头接耳之时,衡玉脚步轻快上前,来到陆钦面前,向他行礼问好,“老师,我把人都带来了。”
行完礼,衡玉转身看向一众少年,“你们看看是派谁上前,将石碑上的红绸掀开?”
很难描述此刻他们的心情。
像是激动,又不完全是激动,里面还夹杂着几分酸涩。
静默片刻,赵侃提议道:“不然,我们所有人都上前去掀开吧。赌约是靠我们所有人赢来的,但凡有一个人不努力,我们都赢不了。”
他的性格、他的家世,都让他隐隐约约成为同窗中的领头人。
咳咳咳,但她玩得比较放飞自我。
石碑很大,四十一个人凑在一块儿扯着红绸,密密麻麻十分拥挤。然而没有一个人笑。
他们神情肃穆,在赵侃的指令之下,所有人同时用力往一边拽,红绸缓缓飘落而下,石碑上的内容逐渐浮现在众人眼前。
一篇文采斐然的文章被工匠刻在石碑上。语句之间气势浑然天成,先是总起夸奖少年们,再到分而描述。
“哎,这句话是在夸我的。”
“赤忱之心?我怎么觉得这句话在夸我?”山文华挠挠头,嘿嘿直笑。
他们笑着闹着,猜测哪一句话是在夸自己。
一直到最后一个段落,言语之间满是对学子的期许——知其不可而为之,愿众人拨云见日,早晚有一日认清自己所求。
石碑最后的落款,是“陆钦”“傅衡玉”。
看到那两个名字,所有学子都惊呆了。
“院院院院长也写了!”
衡玉摊手,“最后那些深切期许是老师写的。”
所有学子的脸下意识涨得通红。
他们互相对视,这是第一次,在没有衡玉的带领下,一众学子们自发俯下身子,向衡玉和陆钦行礼。
整齐划一的动作,干脆利落的声音。
“谨遵院长教诲。”
“谨遵傅夫子教诲。”
陆钦站在风雨中,含笑望!望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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