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春景
刘彻在一旁笑了起来。
这也是孝景皇帝时的事情,儒生辕固生和道家学者黄生曾有过一段辩论。其中黄生为了说明道家坚持上下尊卑的道理打过一个比方,就是著名的‘冠虽敝,敝加于首;履虽新,必关于足’。
学者对这种事情是很敏感的!贵人当然可以穿非常好的鞋子,但过了界限,将陈嫣脚下这种放在头上都觉得太奢侈的珍珠装饰在脚上,这无疑会带来一些风言风语。
刘彻对此也很有感叹,抱怨道:“朝堂之上到处都是掣肘,一帮子老臣好多破规矩!就说说那朕用的御驾,车啊、马啊,用的还不如一般的诸侯王,就是马匹多了一匹罢了!让人用上毛色一样、同样高大的宝马,这还有人说!说是什么高祖时候就是如此,天子当节俭——阿嫣你说说,这时候和高祖时候一样吗?”
旁边的陈娇先皱着眉头了,“这些大臣也太无事可做了!回头让少府换上宝马!这些人敢说什么?”
陈嫣拉了拉陈娇的袖子,摇了摇头:“大姐,不是这般的。马不过是小事,姐夫想换自然能换,御史又能说什么?只是马匹这样的小事就如此了,更不要说其他事了!这是有人拿着祖宗之法给姐夫上规矩呢!”
说实话,关于这一点陈嫣也只能摇头,这大概是每一个想干点儿什么的帝王必定要遇到的事情吧——革新派和守旧党之间的斗争。
而如今守旧党最大的靠山就是太皇太后...说起来太皇太后本人其实并没有限制这么多的意思,她只是支持从大汉一直以来的休养生息政策而已,不希望刘彻那么折腾!
事实上,从后来往前看,太皇太后和刘彻都没有错。刘彻想的是天下换新颜,大汉能有一股大气象,成为一个伟大的王朝,事实上他也做到了。而太皇太后希望的则是国家长治久安,一切平平稳稳就好。
刘彻折腾的那些事情虽然很伟大,但也确实耗掉了文景之治以来的国家积累,导致了很多百姓破产、土地兼并和蓄奴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数字,到了后来,他甚至得下‘罪己诏’!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罪己诏’和宋元以后的‘罪己诏’可不一样!一旦发生点什么事就下‘罪己诏’什么的。此时下‘罪己诏’是很严重的事情,一旦下了罪己诏,对于皇帝生涯都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以汉武帝的性格,做出这样的行为,可见事情真的到了那个份上。
不过话虽如此,陈嫣还是能够理解刘彻的。脱口而出道:“‘人言不足恤,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自古以来如是而已。”
刘彻眼前一亮,击节称赞道:“正是如此,‘人言不足恤,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阿嫣说得好!”
刘彻平日里在面对那些看不上的老臣话不投机,根本说不到一起去。因此很喜欢私下和有才学的年轻人谈话,这些人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自然不会有垂垂老矣之态!哪怕很多看法并不全面,但至少也有一股清新之气。
不过这些人怎么也差点儿意思,总不如陈嫣能说话——当初读书的时候就是这样了,陈嫣总能一语中的!
刘彻是高兴了,陈娇却有些不乐,抱怨道:“陛下和阿嫣碰头了总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话——什么大臣,什么祖宗之法,有什么意思?陛下当这是自己的朝堂?”
“你怎么...”刘彻想说什么,真心觉得陈娇不合时宜。
陈嫣却是偏向自家姐姐的,立刻打圆场道:“是极是极!这有什么可说的?姐夫好不容易有空陪陪姐姐,说些姐姐喜欢的事儿——让少府的人制些什么首饰好?姐姐喜欢什么样的?”
刘彻开头只说了让少府进一些精巧首饰给陈嫣,却没有提到陈娇。但陈嫣这么说,刘彻也不会犯蠢,还要反驳她。反正只是让少府送些首饰来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首饰对于陈娇来说是从来不缺的,她那么有钱...不过添首饰总是一件开心的事情。更何况这是刘彻安排少府制的首饰,意义就更不一样了。
立刻投入道:“是该挑挑...你不是不爱用首饰的么?”后面还打趣了陈嫣一句。
陈嫣笑着摇了摇头,故意做出娇蛮的样子:“呀!这可是占姐夫的便宜呢...多难得的事儿——姐夫,阿嫣可以挑最好最贵的罢?”
陈嫣转头看向刘彻,额头光洁,只有眉心画了一朵红色梅花。似乎这眉心花钿从上回皇后生辰宴后也成了流行了,人都称呼为‘翁主妆’。
刘彻很少见陈嫣这个样子,充满了小少女的娇媚。心里自然不在意这种事,表面上却要故意做出不满的样子,一本正经道:“说的这是什么话!人家女郎遇到这般事不是要客气一番?你倒是光明正大占好处了。”
陈嫣鼓了鼓脸颊,对韩让道:“韩常侍拿些少府的布帛图册来,我要挑最好最贵的!哼哼,天子一言而九鼎,难不成还能反悔?”
韩让心中有数,自然不会迟疑,立刻道:“唯!听嫣翁主的!”
见韩让真往外走,刘彻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道:“你这奴才!”
陈嫣笑嘻嘻地挽住姐姐陈娇的手臂,头靠在陈娇肩膀上,眉眼弯弯道:“姐夫别生气呀!姐夫自己都说了,如今朝廷有钱、少府有钱!与其姐夫把钱花在别人身上,还不如花在自家人身上!我和姐姐花了姐夫的钱,那能叫花钱吗?”
刘彻被她的一通歪理邪说弄的绷不住,笑了起来:“那不叫花钱,那叫什么?”
“肉烂在锅里了啊!”陈嫣一本正经。
刘彻先是因为她这个比方大笑,后又不怀好意道:“谁是肉?”
陈嫣连忙大包大揽:“我是肉我是肉!”
陈娇在旁拧了陈嫣一下:“什么肉不肉的?你这丫头自认是肉了,我可不认!”
“有什么关系?”陈嫣用手捧住自己的脸,做出花朵的样子,眨了眨眼睛:“就算是肉,也是最好看的啊!只要好看就行...吧?”
说到最后陈嫣自己也有点不太确定了。
刘彻、陈娇大笑!
笑了好一会儿,等到最开始的一点儿话题说完,刘彻坐下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笑了多少回了——这些日子朝堂上的事情格外不如意,后宫之中的人也没什么意思,上一回这样心情舒畅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刘彻其实很怀念过去和陈嫣一起读书的时光,当时他只当陈嫣是小妹妹,但两人上课时传话,下课时辩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世界上的人那么多,想要在皇帝面前说话的人不计其数,多得是人梦想着向皇帝推销自己的主张和学说呢!但是,无论是谁都好像不够让刘彻满意...只有阿嫣,阿嫣是不一样的。
他能和他一直说话,说什么都行。
坐下之后刘彻想起了一件事,便问道:“阿嫣今年不去齐地,没事罢?”
陈嫣从小时候第一次去了不夜县避暑,今年还是第一次决定夏天的时候留在长安。刘彻既为她留在长安高兴,又有些担心她的身体。
相比起刘彻的担心,陈嫣自己倒是轻松的多。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无事、无事,早有疾医看过了,我身体已然养好,几乎和常人无异,留在长安也没什么。真要是觉得暑日难耐,到时候在长安周边的山上度夏也就是了!”
陈嫣这样说着,转头看向姐姐陈娇:“家中有山中避暑的宅邸吗?”陈嫣多少年不在长安过夏天了,对家里的产业更不曾深入了解过,自然要问姐姐陈娇。
“自然是有的...”陈娇回忆了一下,不过她印象也不深刻...因为她从小都可以在长乐宫的清凉殿过夏天,做了皇后之后夏天也不会少了椒房殿的冰啊。再不然天子去别宫避暑,她也是跟着去的。也就是说,家中的避暑宅邸其实她也不太了解,只知道是有这么个东西。
倒是此时已经重新过来伺候的韩让心中有数,连忙道:“大长公主确有避暑别苑,只不过常年用不上,地方不算好,且有些疏于管理了——前些日子大长公主还从少府买了些砖石、大柱、漆料等,为了重新整饬避暑别苑呢!”
就像陈娇从小在长乐宫的清凉殿过日子,刘嫖也是常年伴着自己母亲,也就是大汉的太皇太后的。她的生活围绕着母亲转,就算是去别苑避暑,目的地也是皇家避暑之处才是,自己确实没有什么用到的时候。
只不过以她的身份,买房置地什么的更像是一种本能。她这个级别的权贵,别人都有避暑别苑,她若是没有不就显得不像样子了么。所以尽管用不太到,依旧是有所准备的。只不过常年不用之下,确实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刘彻闻言,立刻道:“朕记得朕在南山有好几座避暑别苑的,划拨一座给阿嫣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