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春景
但,真的面对事业上的事情,她还是不能轻易说放弃...她本来就不是半途而废的性格。现在她还没进宫当‘娘娘’呢,真让她就此什么都不做了,这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或者说,现在她的命运已经不归自己掌控了,她做什么都用处不大,有可能刘彻的一个念头就改变了一切。既然做不了那些,至少要做一些别的,如果什么都不做了,就等着命运下出自己的审判,她会疯的!
至少做点儿什么,转移注意力吧!
不一会儿,裴英就被带到了正院见陈嫣。
裴英实在前几日抵达长安的,不过因为太皇太后崩的原因,陈嫣都呆在宫中,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见到陈嫣。不过这也没什么,裴英正好趁这个机会把长安好好逛了一回。
说起来也是,他走过的地方很多,却从来没有到过这个国家的帝都呢。
裴英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不夜翁主’的时候其实有些失望的,这...这和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啊!
第190章 汉广(13)
裴英想象中的‘不夜翁主’陈嫣该是什么样子?其实这也没个定例, 只是...只是不应是这个样子的。
关于陈嫣, 裴英燃起了久违的兴趣,这其中原因很复杂。一方面是他亲眼见过一些东西, 比如东方海面上一艘艘巨大的船只, 又比如来长安一路上亲身感受过的交通号系统,这些都足够激起他的兴趣——这是很难的!要知道因为自身天赋的原因,他对外界往往兴趣不大。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对那些引起他兴趣的‘新奇东西’会加倍关注。
而这些东西都是在陈嫣的主导下完成的, 他当然会对这样一个人感兴趣。
另一方面,则是来自以桑弘羊为首的一些人的提及了...在这些人口中‘不夜翁主’陈嫣的形象越来越具体, 但也越来越不像真的。裴英忍不住心里嘀咕: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
无论做什么都好,性格也很特别,最重要的是,当她决定做某一件事的时候, 其他人都很难不被她打动。似乎跟随着她完成这件事是一种让人觉得心潮澎湃的事情...甚至当事人也不明白这一股热血是怎么来的。
裴英一方面表现出对桑弘羊这些人的极度嫌弃,他才不想和他们一起做事呢!只不过是因为有自己的目的, 这才暂时留下的!但与此同时, 他自己也很清楚,他其实是很欣赏桑弘羊这些人的。
他在家的时候,走南闯北的时候,见过的人都足够多了!有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也有世人眼中的大才, 但无论哪一种都很难赢得裴英的尊重——这是专属于天才的傲慢。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真正不傲慢的天才!只不过有的天才将傲慢放在内心, 有的表现出来了。
其实这本身也谈不上什么缺点, 天才们不同的人生经历已经决定了他们离普通人无限遥远。
一旦处于天才的专业领域,他们所处的起点常常是其他人努力一辈子都难以达到的终点。长期处在这种高位,又怎么可能不产生特殊的心理?
裴英见过的那些人,即使是别人认为很有才的,在他看来也不过了了。但在见到桑弘羊这些人后,他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这些人高效、精确、积极、敢想敢做、懂得互相配合...他其实是很认可这些人的,只不过平常不会表现出来而已。
自己认可的人都赞不绝口,视之为‘偶像’‘传奇’,自然而然的,心理预期就会拔的很高。虽然没有具体想象出‘不夜翁主’陈嫣应该是什么样子,但至少应该是不同寻常的,一见就知道她与众不同...这样的。
但今次一见,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就是一个小姑娘,非要加上一个形容,那就是长得美了(裴英从小也是富家子弟了,审美是很好的)。除此之外,他看不出这个小姑娘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甚至乍一看,这个小姑娘太弱了一点儿。
此时的陈嫣其实和平日里的样子全然不同,多日的劳累、巨大的心理压力,这些让她憔悴非常!脸色白的像纸,嘴唇的颜色都黯淡了...也不能说她这样就不好看了。
此时的陈嫣其实依旧引人注意,但这是因为她身上和以往全然不同的气场。沉郁凝重、纠结离群,本身就像是一只被人捏住了翅膀的鸟儿,近似绝望的挣扎——那种接近溺水的气场甚至会让旁观者有一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
有的时候绝望、危险这种东西其实比美丽更加吸引人,桌上漂亮的图画,和一旁摇摇欲坠的积木,很多人下意识会被积木吸引,心随之绷紧,担心着积木什么时候倒塌。
裴英皱了皱眉头,他显然也被这种气场感染,而这种经历对于他来说是十分新鲜的。他为此感到不适,甚至下意识地偏过头,不去看陈嫣。但这没有什么用处,惊鸿一瞥之间,他将陈嫣看的清清楚楚,这个时候他的天赋昭示着无与伦比的存在感。
那一幕牢牢地印在他的脑海里,怎么也无法覆盖掉。
裴英为此觉得烦躁...本能让他想要改变陈嫣的状态,不然的话他没法儿做到不在乎!
“这位便是裴先生罢?子恒皆与我说了。”陈嫣咳嗽了几声,才接着道:“子恒有与裴先生说明来长安是做甚吗?”
不出陈嫣意料的,对方摇了摇头...倒不是说桑弘羊不靠谱,把人送过来了什么都不说,而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自己尚且不明白陈嫣在长安做的是什么呢!
瓷器和玻璃的项目本来就是在长安这边进行的,而且近期才有了突破。桑弘羊长期坐镇齐地,能知道才是奇怪了!
陈嫣虽然写信稍微说明了情况,但说的也不是技术上的事情,就是把自己多了个项目的事情通知一声而已。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两人之间谈工作的范畴,并没有详细说明的必要。
陈嫣凝神思索了一会儿,就把瓷器和玻璃的事情缓缓与裴英说了。她说的有些慢,一方面她是尽可能有条理地和裴英介绍情况,组织语言起来比较慢。另一方面她还时不时地咳嗽,这就免不了被打断。
裴英在旁一言不发,只听陈嫣说...一开始他还想阻止陈嫣,说明自己根本无意在陈嫣手下做事。但...但对这么个弱弱的小姑娘这样不留情面,是不是有些不太好?这么一犹豫,陈嫣就往下说了,根本没打招呼的意思!
这怕不是个傻的吧,裴英忍不住想。因为陈嫣说出来的东西绝对算得上是商业机密了!特别是越听到后面,越能明白,她称之为‘瓷器’‘玻璃’的东西有多厉害!陈嫣甚至拿了瓷器和玻璃的几个样品给他看,他就更加确定了!
在不了解他是个什么人,人品怎么样、能力怎么样的情况下,这就将底细全都抖了出来?这不是傻又是什么啊!
不过在陈嫣说的过程中,裴英并没有出声阻止...因为他对瓷器、玻璃好奇了起来——生产这些到底是如何运行的?
裴英这个人平常显得对外界很多东西毫无兴趣,但他其实并不是一个淡泊的人。只是那些东西在他眼里没意思,一眼看的到底而已!而一旦遇到感兴趣的东西,他就没办法控制自己了。
也就只有在钻研这些东西的时候他才能暂时逃开自己‘天赋’的折磨,将注意力完全转移到别的东西上...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轻松一些、愉快一些。
瓷器、玻璃一下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住了,他很难逃开这个诱惑。
等到陈嫣说完,温声问他:“裴先生...此事您可来得?若是来得,便交给先生全权打理了...您意下如何?”
裴英很想说他是拒绝的,但这个时候这话不好说出口啊!一方面他还真想看看瓷器、玻璃怎么造的。另一方面,他都听人家把底抖露了出来,这个时候不干,是不是有些不合道义?
半晌,裴英才道:“此事我去做...不过我不会在长安呆太久,不过就是起个头而已。”
陈嫣笑着点点头:“万事开头难,日后有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规矩,安排其他人来做也容易,并不需格外出众的人才。”
裴英听到这里的时候实在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状似无意一般道:“不夜翁主与在下想的不同...在下与不夜翁主素未相识,更谈不上相知,初见面便推心置腹,乃至于托付大事,实在是...太轻率了...”
‘轻率’其实已经是个贬义词了,这还是裴英下意识用了程度轻一些的词,真要说她的心里话,应该是‘草率’‘乱来’之类。
陈嫣却不在意这个,只是理所当然道:“裴先生是子恒所荐,有什么不可信的?我信子恒,自然也信裴先生。”
裴英早就见识过桑弘羊对这位不夜翁主的信任,这个时候再见陈嫣对桑弘羊的无条件信任,颇有一种微妙之感——他过去从没有在朋友之间见过这种程度的信任!这种信任似乎只出现在书上,书上有伯牙子期,有管仲鲍叔牙,然而现实中却遍寻不到。
不过这也很好理解,要是真那么常见,也就没有资格被大书特书一笔,并让后人感叹不已了。
这个时候他开始对陈嫣有一些正视了,毕竟能有这样的气度,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难不成桑弘羊就不会看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