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春景
抵达会稽之后陈嫣心中一松——这一路上不方便接收长安那边的情报,所以也不知道长安那边到底如何了。但既然没有追到她的踪迹, 这就算是一个好结果了。至于之后的事情, 可以在会稽仔细打听。
会稽虽然也是南方地区,但却是开发利用程度比较深的地区了,这和春秋战国时期这里始终是楚国的精华地区有关,而且此处也距离齐鲁之地比较近,文化交流频繁, 和更南边一些的所谓‘蛮夷之地’完全不一样。
真要说起来, 当年的楚霸王也是会稽人呢!
所以会稽绝对是南边非常繁华的地区,这样的地方相比起一路上经过的地区, 当然更容易接收来自长安的消息。
陈嫣原本的打算是来到会稽之后就遣散一路随行的雇工...这个时候就算还未到最终目的地, 她也可以凭借信物找到自己的人了。或者由自己的人护送往下一个目的地, 齐地、蓬莱岛?都是可以得。或者暂时就留在会稽, 这也是可以的。
到底如何还要根据长安那边的消息来判断。
她正考虑着要和裴英商量这件事,还没有开口,事情便不必提了——因为有意料之外的人来接她了。
会稽临河码头上, 陈嫣这边的人还正在搬运货物呢(做戏做全套,既然对外说是贩货的商贾,这个时候都到了最后一站了,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而等到陈嫣下了码头,立刻有人靠了过来。裴英见不对,立刻出现在陈嫣身边,手已经按在了腰间剑鞘之上,脸色冷凝,语却听不出异样:“阁下何意?”
面前是两个穿一般衣裳的青年,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奴仆。眼睛透露出一丝机灵,左右看看,大概是觉得人多眼杂,低声道:“翁主...桑先生已经在会稽等了您五日了!”
‘翁主’这个称呼好长一段时间没人叫过了,陈嫣这辈子就没有离开这个称呼如此之久...人和猫儿狗儿这样的动物其实没有什么分别,一个名字只要唤的熟了,那么无论过多长时间,只要有人再次唤这个名字,也会下意识地反应过来。
陈嫣下意识地从裴英身后抬头,虽然还是有些防备,但在仔仔细细看了两人一回,慢慢想起来了,迟疑道:“你们是子恒身边的...似乎见过两回...”
陈嫣并不是那种记忆力逆天的强人,但在长期的宫廷生活中也逐渐学会了记人脸——贵族多得是钟鸣鼎食之家,这种人家繁衍日久,子息繁盛(反正养的起),人口多、辈分复杂。偏偏贵族之间还有复杂的姻亲关系...这样一牵扯,很有可能有朝一日打个照面全是亲戚朋友!
这本不是什么事儿,但作为一个亲戚朋友,没有见过也就算了,一旦见过了,日后再见不认得算怎么回事儿呢?
然而,贵族之间又的确有很多‘亲戚朋友’见面频率极其低!
这种情况下,为了做到不失礼,要么身边有伶俐的贴身奴婢,他们一一记得,关键时候提醒自己。要么就是自己下苦工了——前者往往只有没办法,实在记不住的人才会使用!且不说奴仆会不会背主或者不在身边侍奉的事,就说自己平白少了个构成人脉网络的机会,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对于贵族来说,相较于普通人,他们算是赢在起跑线上了,有更好的物质条件、教学资源...但要说最大的优势,其实还是人脉。比如有些贵族其实已经落魄了,过着和普通人差别不大的日子,但他们依旧是普通羡慕的目标!
大汉的富商巨贾不要太多,说是富比王侯真的一点儿不为过,但他们还羡慕那些落魄贵族呢!因为这些富商巨贾明白,别看他们有钱,只要上头有人有想法了,拿住他们真是轻轻松松。这些富商巨贾往往会找靠山,又或者干脆培养子弟读书、从政,成为家族的支柱!
无论是找靠山,还是自己培养出一个靠山,这都不是容易的事,有的时候就算是有钱也送不出去!一个一千石都算不上的官员,成为家财万贯的大富商的贵客,甚至还爱答不理,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然而那些落魄贵族就不一样了,一旦有子弟有才华、有人想要求上进,那可多的是路子!名师愿意为他们敞开学府,朝廷愿意照顾忠良之后,甚至朝中也乐于接受这样的人。
此时可是西汉时期,没有科举制,以此时的普通人识字率,也搞不起科举制,这个时候就是继承制加察举制。察举制非常难,只有那种地方上名气极大的人才有可能入选!更多就是继承制,也就是你爸爸是个官,你长大之后很有可能就能也蹭个官。
如果爷爷爸爸能够当上顶级的高官,中央上做到两千石,地方上做到太守、诸侯国丞相这种级别,更加恭喜了!稳扎稳打,不犯政治错误,估计就是与国同休了。
所以说,朝廷上大多是继承祖先遗泽才有官当的,属于既得利益者。既然是如此,自然乐于接受贵族后代进入官场。
人脉对于贵族来说绝对是‘第一生产力’。
人脉对于贵族来说如此重要,以至于大家都有苦背各个贵族家族成员情况的经验,要是见过面,那更是要尽可能清楚记得对方。
一开始挺难的,不过陈嫣那个时候年纪小,也没有人挑剔她什么。等到陈嫣年纪大一些了,也就习惯了...大多数事情就是这样,熟能生巧。现在的她一眼看过去就能大概记住一个人面部最关键的一些特征,再次见到一般是不会忘记的。
桑弘羊身边的人陈嫣大多有印象,这两个虽然只见过一两次,而且也是快两年前的事了,却依旧有些印象。
既然是能够认出的人,那就不必太过于防备了,裴英搭在剑鞘上的手缓缓放下:“是认识的?”
陈嫣点点头,又看了看身后一同来的人,低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别说了。”
这样说着,转身与同路的雇工道:“好大的喜事!我与大兄竟巧遇了家中远亲,不用再找落脚处了...跟着这两位郎君走!”
两个来接人的青年不一定知道陈嫣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这个时候走这条路来会稽,又为什么自家顶头上司会来接人,但这种情况下配合还是会的。
当即随着陈嫣道:“是极、是极!正是如此了,郎君与女郎来会稽可赶巧了,公子此时也正好在会稽——若是让公子知晓郎君与女郎来了会稽,却住到城中邸店,小人便不用回去了!”
当即招呼一声,有好几个汉子从附近钻了出来,要帮忙搬东西。
又有一辆安车赶了过来,这辆安车也没什么独特的,只是如今贵族常用的样子而已。当然了,在普通人眼里绝对是好东西,代表了车中人的身份地位。
两个青年似乎觉得很不好意思,道:“郎君与女郎多担待,临时找不到合用的车马...公子也只是临时在会稽落脚,这车马,将就着使罢!”
这一行的雇工被这样一个变故弄得措手不及,没反应过来,货物便被搬运上了青年安排的马车上...措手不及归措手不及,倒也没有谁把这当回事。最多感叹一两句,原来这对‘兄妹’还有这样了不得的亲戚啊!
转念一想,也不奇怪,裴家兄妹二人看起来就有些不凡,和一般商贾十分不同,估计是有些来历的。
裴英与陈嫣上了安车,裴英此时已经不复之前的紧张,但要说他的表情高兴吗?也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马车不快不慢地行进在街巷中,裴英忽然问正在低头沉思的陈嫣:“如今你...翁主该放心了罢?”
陈嫣本来是在想桑弘羊怎么从齐地跑到会稽了,齐地那边会不会出事,是不是桑弘羊接到长安那边的坏消息了...一大堆的想法塞进了脑子里,听裴英忽然出声,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
抬起头来,神情懵懵懂懂的:“嗯?大兄说的甚?”
发觉自己称呼错了,连忙改正道:“裴先生?”
“没什么...”有些话说第一次就够了,再说第二次的时候就无法开口了。
他不说了,陈嫣也就不问,沉默中安车停了下来。
这是一处不算大,也不算小的院落,但胜在闹中取静,格局不错——考虑到是一所临时居所,也就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了。
陈嫣胡思乱想中进入这处宅邸,正出神来着,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阿嫣!”
不是桑弘羊又是谁!
裴英站在一旁旁观了这一幕,觉得有些难解...这两人到底算是怎么回事?他见过兄弟、父母与子女、朋友、夫妻...但无论哪一种足够亲密的关系也不是这样的。
桑弘羊与陈嫣之间必然是彼此挂念的,这一点从两人的表现就能知道了,瞎子都能看出来!
他们彼此信任、彼此挂念、彼此可以为对方以命换命!比父子母女更平等,比手足更坚实,比朋友更亲密,比夫妻更洒脱——裴英忽然觉得有些气闷,心中的感受难以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