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春景
刘舜今日的心情确实很好,这一点宋无咎一点儿也没有想错,飨食的时候刘舜让他陪席,期间简直可以称得上和颜悦色——飨食过后,常山王宫一处殿阁便张灯结彩起来,这里平常并不住人,是刘舜专门用来宴饮的所在。
当天的宴饮非常热闹,请的人也很多,包括常山国国相等在内的许多官员。
食物很好,表演的歌舞也很好,当然,最好的还是美人们——已经是刘舜女人的妃嫔们当然是观众,她们是不可能在这种场合表演什么的。但王宫之中还豢养着许多本来就是专门表演才艺,以才艺见长的美人,这个时候是她们的舞台。
美人婀娜多姿,拼命地向刘舜以及其他宾客展现自己最美好的一面。
别看她们现在很风光,日子挺好过的,但如果不能趁着青春正好,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男子,将来的晚景都不会太好。这其中,刘舜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不过考虑到竞争激烈,她们也将目光放在了其他宾客身上。
能够参加宴饮的都是有地位的男子,对于她们来说都是很不坏的选择了。
被他们看中,他们自然会向常山王请求赐与——从往常的经验来看,常山王在这种事上并不是刁钻的人,往往会允准。
各种节目还在表演,众人觥筹交错,刘舜支着下巴看着这一幕...这种热闹的场景总是让他想起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参加的那些宫宴。
其实宫宴对于他而言并没有太多美好的记忆,宫宴上的人也好,事也好,都不怎么美好。甚至于他本人在宫宴上都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宫中并不缺孩子,他所处的那个位置也吸引不来更多人的注意。
包括他的父亲,当时这个国家的主人,他的目光也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过。那个男人除了与一些臣子交谈,与皇太后、皇后、长公主叙叙家常,其他时候永远都在看陈嫣...不要说他,就连作为太子的刘彻都分不走一点儿注意力!
但即使是这样,时间到了现在他却时常想起那些宫宴——他的人生现在被分为了泾渭分明的两个时代,一个是生活在长安的时候,另一个就是生活在这元氏城的时候了。
当他开始生活在元氏城,他是一个封国的‘王’,在遵守最基本的一些法度外,他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从此开始,他是这个封国的主宰,没有人会让他不顺心,过去想要得到的东西全都能一一得到。
这样的日子真是美好...他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原本在长安的时候他就想过封国日子应该比长安的好无数倍!
但这样的日子越过越久,他对长安的记忆就越来越深刻。
长安包含了刘舜太多的‘被忽视’、受冷待、求而不得、不顺遂...但到后来,什么都可以被满足的后来,他陡然间发现,在长安的时候他至少还有想要的东西。而他来到元氏城之后,其实什么都无所谓了。
是想要而不能被满足的岁月更好,还是没有什么想要的,但一切都能到手的时光更美妙?这可真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但对正在经历后者的刘舜来说,显然是怀念着前者的。
曾经的味道或许又苦又酸,但也好过现在了无滋味。
而且...就算刘舜自己不承认,也不能否认,长安对于他来说是有特殊意义的——不管怎么说,他在那个城市出生、成长,很多记忆都是在那里留下的。
他曾经一个一个地去数未央宫中到底有多少殿阁,也曾经和兄长一起逛过长安最繁华的东西市。还曾经在上林苑驰马,即使是那个时候他可能还没有成年马匹高。
或许很多不那么美好的事情也发生在那个城市,但不美好不代表不记得。
正在刘舜思绪万千的时候,宋无咎这次带来的两个美女被送来了。深深伏跪在刘舜面前,口称‘大王’。
刘舜百无聊赖,随口道:“抬起头来。”
确实是两个美人,但也就是这样了,和他看到一朵花、一只鸟的美丽并没有太大的差别。相比起他来说,或许殿内坐着的妃嫔没更加激动...王宫又要进新的美人了,这显然让大家感觉不太好。
刘舜从来没有表现过对哪个后妃有特殊的偏爱,这两个美女进来,只要没有恶了刘舜,就意味着要将本来就不多的宠爱分薄——算一笔账就知道了,一个月只有三十日左右,后宫有三十个美人就意味着一人只能轮到一次。
然而这还是比较乐观的算法了,实际上哪只有三十个美人?而刘舜也不可能做到夜夜笙歌...正常人都做不到。
而且还有一些美人临时多宠一两回...
每次进新人,这些美人们心里总要生一回闷气。
也只能生闷气了,这种气在面对刘舜的时候甚至不能表现出来...这个时候还得一个个站起身来,恭祝‘大王新得了美人’。
刘舜看着这些女人口不对心,仿佛在看一出好戏。这又让他想起了他那位父亲,当初或许就是以在这样的目光看待其他人的...所有人争先献媚,身处其中的人并不觉得,但在他看来恐怕就是笑话一样罢!
唯一不是笑话的只有陈嫣...因为她没有假装、没有图谋,有的是真情实感——是的,时至今日刘舜终于可以承认了,陈嫣能够得到父皇最真挚的疼爱,并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她也同样真挚地敬爱着父皇。
在这一点上,父皇的众多儿女中没有一个比得上她,当然也包括刘舜自己在内。所以说,他当初的求而不得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有些事时至今日他其实已经很清楚了,他啊,果真就是老刘家的种,薄情寡义,既然如此又哪有立场从父皇那里得到他给陈嫣的那些东西?
不过想明白了这些并不代表真的放开,他对陈嫣依旧心存芥蒂。这就像是过去时光中留存下来的一些习惯,这个习惯开始的原因本人都不记得了,但这习惯本身却顽固地存在着。
刘舜挥挥手就安排了这两个美人,心思没再放在她们身上。转头看向宋无咎:“过两日孤将往石邑别宫去小住月余,君也是石邑人罢?”
石邑是常山国的一个县,离元氏城并不远。刘舜在那里有一座别宫,宫舍的规模并不大,但那里有山林有草场,和上林苑不能相比,但偶尔用来行猎还是不错的。
而且总住在一个地方也会腻,相比起元氏城的王宫,那边的别宫要更加自由。刘舜偶尔烦了,会去小住一段时间,这本身并不是什么秘密。
宋无咎微微躬身:“小人正是石邑人...没想到大王竟能记得。”
刘舜‘唔’了一声,并不再说话。稍晚一会儿,他借故更衣离席了一次,此时有宦官低声对宋无咎道:“宋先生,大王要见您呢。”
直到此时,宋无咎才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恍然大悟,感觉心里有什么落地了呢!
话说今日从见到刘舜开始他就觉得有哪里不对了,一方面是刘舜的好心情很蹊跷,另一方面就是刘舜对他的态度了——两人之间虽然已经很熟了,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可以算是半个朋友,可到底身份有别,刘舜也不是特别平易近人的那种人,今天这种处处优待他,甚至暗示去别宫的时候也让他来...这算是怎么回事儿?
这种君主对喜爱的大臣,或者说干脆是佞幸的表现,发生在其他诸侯王身上并不奇怪。但在刘舜身上,进一步地说,发生在刘舜和他身上,他总觉得十分不对。
现在看来,果然是有事要吩咐。
此时四周的人已经屏退地差不多了,只剩下刘舜身边两个心腹的宦官。刘彻站在窗边,看了宋无咎一眼,又很快转移了目光:“孤有件事托你去做。”
“大王既有事,小人自然是尽心竭力。”都到这个份上了,宋无咎其实也没什么拒绝的余地,所以还不如态度摆的漂亮一点儿。
出乎他意料的,这件事并不是什么难办的事——不过是让他去接一个人,然后再将这个人以他好友的名义带去石邑,最后‘举荐’给刘舜而已。
这件事并不难办,对于宋无咎来说堪称举手之劳,但这举手之劳的背后却不怎么简单!宋无咎可不傻,如果真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人家都来了中山国了,刘舜直接召见不就完了吗?
弄得这样,必然是有不方便暴露对方身份的理由。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什么理由使得对方身份得隐藏起来,而且是这样小心地隐藏——这个时候宋无咎已经意识到了,刘舜之所以要离开元氏城去石邑,恐怕也是为了逃开元氏城这边众多汇聚在他身上的耳目。
虽然在石邑那边跟在他身后的人依旧很多,但比起元氏城,已经算是很简单的了。
宋无咎倒不觉得这其中隐藏着惊天阴谋...如果刘舜真有那种心思,这是瞒不住的,至少得有一些显示。而从宋无咎的观察来看,他一点儿不臣之心都没有。但即使是这样,他也不是很想卷入这种一看就充满麻烦的私密事件当中。
然而这件事容不得他选择,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能够做的其实只有答应下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