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春景
当时过境迁,刘彻又还能记得当初多少呢?本就是一个帝王的一时兴起而已!等到将来,他的兴趣淡了,陈嫣再出现在长安,他纵使还有心完成曾经的遗憾,陈嫣打死不从之下,他应该也不会强求。
陈嫣的身份到底不同,是先帝临终之前托付过的,刘彻多少要讲究一些。再者说了,少年时的交情做不得假...刘彻或许起了别的心思,但这之中两人相处愉快,经历的那些很棒的、很有趣的事情,可全都是真的!
刘彻纵使是皇帝,也是有人情的,看在年少时的一点儿情分的面子,也该放过她了。
似乎看穿了陈嫣的想法,刘舜眉眼弯弯,像个孩子一样笑了起来...然而他就算是真正的孩子的时候也不会有这种笑容,反而让陈嫣脊背生凉。
“陈嫣...该说你是聪明好,还是愚蠢好呢?”这是刘舜的真心话,陈嫣从小到大就展现出了非常矛盾的特质。
认识她的人都觉得她早慧、聪明、懂事,但又所有人公认的,她并不早熟,年纪小的时候还看不出来。等到长大就很明显了,一直一团孩子气,好像永远长不大!
她总是很敏锐,很清楚地看穿前朝后宫种种,但她自己偏偏活的天真!
他以为几年不见,她又经历逃出长安、流亡在外这种事,该长大一些了。然而,现在他真的确定了——就算所有人都变了,她也不会变,她依旧是小时候的样子...变化只在于外表而已。
“你看看,明明长得聪明样子,也确实会做事...躲过皇兄,跑出长安都几年了,活的这样舒服,不聪明是做不到的,怎么有些事上就蠢了呢?”刘舜摇了摇头,脸上是笑着的,眼睛里却冰冷一片。
“你不是说你比孤更懂‘皇帝’?难道就不知道皇帝会如何?”刘舜毫不留情地撕开真相:“皇帝天生就是要掠夺的,哪怕是不想要的也得是自己,更何况是想要的!你不能嫁别人,一旦嫁别人,皇兄仅有的克制也会消失,到时候无论是你的身份,还是曾经的旧情,都不好使!或者这些会成为催命符也不奇怪!”
是啊,说出去都是现成的理由——先帝托付当今好好照顾表妹的,收入后宫、好好珍爱,这还不是好好照顾?曾经的感情就更别提了,那不是陈嫣的砝码,而是压倒刘彻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嫣的脑子里闪过许多历史上的皇帝曾经做的...他们拥有了世界上最至高无上的权力,没有什么能够阻拦他们蓬勃的欲求!于是一切永无止境、永不停息。单单在女人这件事上,继母、儿媳、嫂子、弟媳、臣妻、奶娘、烟花女子...种种不合规矩他们都任自己心意收入过后宫,又有什么能够真正阻止他们呢?
这个时候两人已经很近很近了,刘舜近乎于耳语一样在她耳边道:“陈嫣,你懂‘皇帝’是没错,只是从兄这次却能教你一个...教你什么是‘男人’...皇兄他是男人,如果他无权无势也就罢了,既然他有天下最大的权势,又怎会让自己喜欢的女子成为别人的妻子!哪怕时过境迁也不行...”
“曾经求之不得,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这意味着对于男人来说,并不会因为时光过去许久而情意淡去。应该说,正是因为曾经求之不得,所以才会越想要...有时就是这样犯贱来的!”
一时安静。
忽然,陈嫣回过神来了,猛然推开几乎要抱住自己的刘舜——刘舜只是虚虚环着她,所以推开是很容易的。甚至因为猝不及防的关系,刘舜一下摔倒在地。
陈嫣深深呼了一口气,居高临下一样看着刘舜道:“哦...倒是谢谢舜表兄教导,只是我的事就不劳烦舜表兄担忧了。”
陈嫣被刘舜点通了一个之前没有想清楚的问题,心里有点乱,但只要先将这纷纷乱乱的心绪按压下去,也就不算什么了...这些事情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或许是天大的事情,但对于陈嫣来说却没有那么要紧。
况且总会有办法的,说不定明日一早起来情况有变,问题就自己解决了。她现在根本没到要为这件事忧虑的时候,那又何必提前愁眉苦脸?杞人忧天也不过如此了。
想到刚刚一不小心真的差点儿被刘舜给绕进去了,陈嫣还忍不住刺对方一句:“案舜表兄所说,我是嫁不了人了,不然也是害了别人...怎么舜表兄敢娶我不成?”
刘舜坐起身,但没有站起来,仰头看了陈嫣一眼,笑了起来:“怎么不敢娶你?这天底下敢娶你,又能娶你的也不剩几个了。”
“远藩也就罢了,父皇所出的我等兄弟十数人,皆是皇兄亲兄弟,只要不是谋反叛国之类的重罪,如何惩治都是有限的,不然就是苛待至亲了!再者说了,我与皇兄又近了一层...”刘舜的母亲和刘彻的母亲是亲姐妹,在刘彻没有同胞兄弟的前提下,刘舜确实是近藩当中的近藩。
特别是考虑到刘彻到如今还没有一个儿子,做个最极端的假设,将来真有个万一,最有希望登上那个位置的也就是刘舜和他两个哥哥这一脉了(刘乘已经薨了,而且没有留下子嗣)。
这种近藩,一向是皇家拉拢的重点...皇帝虽然是孤家寡人,却也不可能真的不留下一下助力做帮手。历史上的皇族,皇子相争固然不好,可要是皇室单薄,无人拱卫,一样是很要命的。
春秋战国时的晋国、后来的曹魏等,都是死在这件事上的!
“我与你成亲,先斩后奏...皇兄难道还能让太常否了?”诸侯王的婚事是不能草率的,不是说讨个老婆,办个婚礼就算完了,是要上报朝廷,上报刘氏宗族的。但刘舜和陈嫣的婚事,如果真的有的话,是没有理由被卡的。
两人年纪相当,门户正好,说出去正正登对!
就算刘彻想否,也没个拿得出手的理由...要是他为了阻止这桩婚事打击刘舜,还要考虑政治上的影响,别的诸侯王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刘彻太刻薄,和朝廷离心?
“就算...就算日后他迁怒于我,又能奈我何?能政治我的亲朋?我的亲朋便是他的亲朋!...对付我就更不能了,他难不成要杀了我?”刘舜又不没有谋反,杀了他这样的诸侯王,几乎是不可能的。
“既不能杀了我,此事就做得!”刘舜轻描淡写,说的仿佛不是关乎命运的大事,而是吃饭喝水一类的小事。刘彻确实不太可能杀了他,只要他没有失心疯,但其他的惩罚呢?说不定逮住错处就除国,将他贬为庶民了!
对于此时的贵族来说,难道这不是比结束性命还可怕的事情?
汉家有谋反的诸侯,当初七国之乱搅进来不少刘氏宗亲!然而除了主犯吴王刘濞,其他的涉案诸侯的处理却相当微妙。其中不少在长安关系深厚,活动很多的,最后竟然无事(被狠狠宰一刀是不可避免的,但整体来说确实没事)。而有一些,当代国主被杀,却没有除国,而是让儿子继承了王位。
除国对于他们这样的诸侯王来说可比赐死要严重!大概仅次于既除国又赐死了。
然而对于刘舜来说并不是如此,他看到了陈嫣脸上闪过的惊讶之色,似乎是因为他的话?
又低低笑了起来:“陈嫣,你不知道,阿兄离世而去真教了我不少...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死后世界!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阿兄喜爱你,那么喜爱你,喜爱到了能为你死,但那又如何呢?死之前没有抓住什么,死之后便万事成空。”
“这世上,除死生之外并无大事——若是能活着,抱着一丝希望等你,阿兄是宁愿从来不是什么清河王的。”
陈嫣这下是真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依旧不知道刘舜为什么会喜欢她,但她已经清楚了,对方的爱意是真的、沉重的。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无话可说啊!
这个时候她倒宁肯刘舜是个玩弄她感情的人渣,只是贪图她的新鲜,要和她玩儿罢了。至少那个样子她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怼他,然后打击、报复,最后扬长而去...而现在,她似乎什么都不能做。
不,也不是说真的什么都不能做,至少她可以离开...事实上,她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处理这件事了。
闭了闭眼睛,稳定了一下心绪。陈嫣觉得自己能够好好说话了,这才开口道:“嫣在常山国打扰从兄多日了,如今该办的事情都办的差不多了,乘表兄的东西也送来了。既然是如此,这两日嫣就告辞了。”
陈嫣说的很快,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赶她一样。等到话说完刘舜都没有打断她,这让陈嫣松了一口气——她既然说完了,这两天就可以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就像是一个了断。
刘舜此时终于站了起来,脸上的神色变得沉静,他凝视了陈嫣好一会儿,最终什么都没有说,离开了。
陈嫣直到刘舜消失在门后,这才真的放心——现在看起来刘舜可没有刘彻那么疯,当然,也有可能和两人身份不同有关。
陈嫣觉得刘舜来说这些话其实也没有抱多少期望,因为她对他的意思从来明明白白。如今非要说,也是因为不想像他的哥哥那样,至死都没有一个答案...肯定还是否定,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死也要死的明明白白!
现在陈嫣这样说了,对她自己而言是个了断,对刘舜大概也是吧...陈嫣希望这番了断之后,他能走出这段...就像刚刚,他已经迅速调整好了自己。想来,完全恢复,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吧。
陈嫣却不知道,走出门的一瞬间,刘舜脸色苍白,好像一个大病之后的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没错...
其实陈嫣的想法是颇为一厢情愿的,看似世间所有事情的影响都可以交给时间去消弭,但果真如此吗?总有比时间更坚定的存在...很多时候其实时间并不能消弭什么,他们能做到的只是让一个人习惯。
习惯了之后就可以假装不存在。
但那也只是假装而已,就像一个伤口,不去碰它的时候没什么。可是想起它来,轻轻一碰,鲜红色的血液便汹涌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