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春景
城门司马到底还是体制内的人物,虽然第一反应是‘不夜翁主是谁’‘一个翁主怎么敢用这种仪仗’。但很快还是反应过来了——哦...原来是那位不夜翁主,如果是那位,这样就说得通了。
仔仔细细检查完了文书,城门司马很快放行了。放行之后难免感慨...果然宫中皇后自请废后的传闻是真的,这不,多年居于齐地,多久没有返回长安的不夜翁主都回来了,大概是担心自己的长姐罢!
城门司马倒是没有怀疑不夜翁主是担心皇后倒了,自己失了一个皇后姐姐,利益上有损害,这才回来的。一则当年陈氏姐妹情深是众人皆知的!二则,就算姐妹情深靠不住,看看实际情况也知那不太可能。
如果不夜翁主真的是一个看重权势的,当年就不会离开长安了。
当年陈嫣离开长安的理由是刘彻编造后对外宣布的,第一个是养病,第二个就是去到东方日出之地可以给刚刚薨了的太皇太后祈福——不夜县是此时认定的大汉的最东一点,不管地理上不夜县是不是,至少大家从文化上是认可的。
离开长安就是离开了权力中心,不管原本如何大红大紫的一个人,不在长安,基本上等于政治生命终结(地方官除外)。为什么那些彻侯即使顶着天子和廷尉的高压线还要知法犯法地留在长安?当人家只是因为受不了地方上落后,贪恋长安的繁华吗?天真!
有钱人、贵族,无论是在穷乡僻壤,还是在长安,都能生活地很好,其生活本质的差别并不大。非要留在长安,政治上的考量要多得多!没有人愿意就此离开权力中心,成为空有爵位,实际上却不入流的贵族!
“翁主...真要如此大张旗鼓地回来么?”陶少儿有些忧心,她是知道陈嫣为什么要离开长安的人。就算一路上已经走了这么久了,她也依旧担心着陈嫣的决定——很显然,陈嫣从安排了这样齐备的仪仗起,就是不打算隐瞒自己的行踪了,她是要大张旗鼓地回来!
“无事,勿忧...如此还好一些。”陈嫣微微一笑,安抚了陶少儿一眼。然而心里却在苦笑:这样更好一些?或许吧。但其实她只是在两个糟糕的选择里选了那个没那么糟糕的而已,实际上,无论是偷偷摸摸地回来,还是大张旗鼓地回来,她都没有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在回来之前,桑弘羊也打算安排她悄悄回来。轻车简从,人不要太多,带上一个假身份,潜入长安后直接找到那边的人,然后联系大长公主...如此自然可以了解到陈娇的情况。之后要怎么做,就要看陈嫣的选择了。
但陈嫣立刻否了桑弘羊这个计划,扯了扯嘴角,斜睨着桑弘羊:“子恒...你说你这是在小看谁?长安、关中之于他,就如不夜、齐地之于我!如果是你来到了齐地,来到了不夜,你会想着这样的谋划?”
桑弘羊一下不说话了,他是最明白陈嫣对不夜、对齐地的掌控力的!朝廷的人来了这片,陈嫣就有办法让他们看到她想让他们看到的,看不到她不想让他们看到的!而这个过程中,他们自己还一点儿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为什么陈嫣这几年能安安稳稳地呆在齐地,甚至那么久都不挪一下窝?那不是刘彻没有再找她了,而是陈嫣对这块土地的掌控力已经强大到某种程度了!
桑弘羊如果在进入这片土地之后搞这种小动作,想也不想就能知道,一定会被陈嫣一下发现!
所以他不会尝试玩儿这种把戏——有的时候他也会觉得陈嫣很可怕,也大多因为此...虽然他自己并不会害怕就是了。
陈嫣从来不会小看刘彻,当年她能顺利从长安走脱,凭借的是事出突然,以及以有心算无心,不然她是真没有把握能够顺利离开长安。当皇帝手下的情报机关是假的吗?老刘家已经在关中经营多年了,这里就是他们的基本盘!看看西汉历史上一旦关中出了什么事,立刻就会当作头等大事就知道了。刘家让哪里出事,都不会让关中出事!
相比之下,陈嫣才在齐地经营多久?就算她有一些后世的经验和眼界,也不会自负地认为自己在齐地能够做到的事情刘彻在关中做不到!那未免太可笑了!
所以她一路上赶路很快,就是想抢在情报人员的消息之前回到长安,打一个时间差。但这个时间差并不会太长,就算情报人员得反复确认消息的真假后才上报,他们的速度也是不用怀疑的...他们可以八百里加急。
于是陈嫣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步,公开宣布了身份。
现在大家都知道不夜翁主回归长安了,那么这个人就不可能凭空消失。可如果陈嫣是偷偷回来的,刘彻非得强取豪夺,给她弄进宫去,她又能怎样?她带着‘不夜翁主’的身份,即使稍微顾忌一下礼法,他也不能那样任性妄为。
从来只听说过天子从民间随意征美人的,可没有听说天子会把自己的表妹,一个翁主强掳进宫...或许有吧,但那绝对会成为一时新闻,而且是非常不好的那种——有的时候陈嫣也不愿意这样去想刘彻,因为他们曾经也有过很好的回忆,陈嫣是把他当朋友的,知道他没有混账到那个程度。
但,现在赌桌上的筹码是她自己,她没有办法,只能预先做好最坏的预计。
第279章 采薇(5)
车队穿过横门, 经过东西市中间的大道,虽然没有看到市坊中的热闹,但在外面已经能够感受到那份长安大城的繁华了。
相比起城门外见到的壮丽恢弘,这种细节的熟悉更加让人触动。陈嫣掀开帘子的一角, 看着外面的街景, 其实也不是多出奇的景象,她在临淄的时候比这更热闹更繁华也见过, 更不用说那遥远的现代社会了...但这始终是不一样的。
“翁主,咱们真的先去大长公主那儿, 而不是回府?”婢女陶孺儿在车队转道的时候多问了一句。
陈嫣看了陶孺儿一眼,摇头道:“平日也不见你这样多话的, 怎么今日问了许多多余的话呢?”
其实陈嫣是知道的,陶孺儿只是担心陈嫣的处境,所谓关心则乱, 这才一时自乱了阵脚。相比起来她妹妹陶少儿倒是镇定的多, 越靠近长安就越少言了。显然是把全副精神全都放在了怎样应对接下来的事上了,要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可都不容易。
与此同时的大长公主府,阍侍如往日一般守着门。忽然见几人骑着快马直奔大长公主府而来也不奇怪, 大长公主府又不是什么冷落门庭, 有几个拜访的、送信的、求见的...再正常不过了。
只不过这几个从快马上下来的人甫一出现在眼前, 见多识广的阍侍们就在心里咋舌了:好一个汉子!
这些人都生的高高大大,难得的是眉宇之间一股气!这可不是一般人家豢养的武士能有的!常年看人的就会知道, 这种人物向来是一个顶好几个的!
来人中打头的一个, 双手抱拳, 道:“小人奉不夜翁主之命而来,翁主已经进城,此时正往大长公主府来了,麻烦阍者能通禀一番。”
嗯,原来是替家主人传话的,这倒是没什么么。等等,家主人是谁?阍侍猛然惊醒过来,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不夜翁主是谁他们当然知道!是他们主人最小的子女,也是十分受宫中宠爱的贵人...只是数年之前已经离开长安,多年不回来了。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格外不可思议的吧...毕竟此时无论贵人出行,还是普通人出行,都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贵人出行提前告知亲朋接待,这才是正常操作。陈嫣连一声招呼都不到,突然出现在面前,这也太叫人意外了!
以至于阍侍在惊讶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这该不会是骗人的吧!但转念一想,这如何骗人呢?到时候禀报大长公主,根本骗不下去,且有苦头吃呢!
当下也不敢耽搁,立刻道:“大人稍待,小人立刻去禀报公主!”
说着让其他阍侍招待,自己则飞奔进了内院,直到正院才被人拦了下来。婢女轻声道:“公主正与董君在一起呢!突然闯进去怎好?”
阍侍擦擦额头上的汗珠,摇着头:“不是小人着急,而是此事确实十万火急!女郎快快进去通禀公主罢!翁主回来了!”
婢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疑惑道:“翁主?哪个翁主?凭她是哪个翁主,哪能劳动公主!且让人等一会儿就是了。”
阍侍点头哈腰,满脸苦笑:“女郎别说玩笑话了,能是哪位翁主,自然是不夜翁主了!”
一听是不夜翁主,婢女这才明白为什么阍侍这样着急。心中虽然疑惑怎么突然就说不夜翁主回来了,此前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听到,脚下却是不敢耽搁,顾不上屋内的大长公主和董君,往里走去。
此时的刘嫖正在与董偃商议如何设宴款待天子之事...刘彻前几日忽然派人来说要在刘嫖这个做姑姑的这里吃顿饭,既然天子都这样说了,刘嫖自然只能好好准备。
当然,刘嫖也知道,自己这个侄儿如此,实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刘彻这几年偶有来她这里的举动,一般人只以为是天子厚待自己的亲姑姑兼岳母——天子的举动某种程度上就是风向标,既然天子都这样亲近大长公主了,其他人自然会跟进。
正是因为刘彻的这一‘表态’,所以在太皇太后薨了后,刘嫖也没有立刻降低地位。
然而只有刘嫖自己知道,刘彻每回来,除了做做表面功夫吃饭,其他时候都要去看看阿嫣少时生活过的院子。陈嫣小时候住在宫里居多,只有极少数的时间出宫住,而这个时候,不是住在堂邑侯府,就是住在刘嫖这里了。后来陈嫣不再去堂邑侯府,呆在刘嫖这里就更多了。
等到先帝驾崩,陈嫣有了自己的府邸,但依旧会时常来刘嫖这里小住。
如此,陈嫣在大长公主府的这个院子是留下了很多她的生活气息的,直到陈嫣离开长安前夕,这里依旧是随时能够入住的样子。后来陈嫣离开了长安,刘嫖心里骂她之余,也是担心、叹息更多的,所以不让人改动这院子,一切如陈嫣在时,甚至每日有专人过来打扫...桌上摊开的竹简都维持着原本的样子没有动。
刘彻时常来看看,偶尔还会带走一些陈嫣的东西...有些东西刘彻曾经在陈嫣身上见过,见一次心里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人不在了,但东西却好好地留着,近乎于物是人非,但又有一种只有刘彻自己明白的隐秘欢喜。
相爱是两个人的事,爱却只是一个人的事。有的时候刘彻甚至觉得,陈嫣一辈子不回来也很好,如此,他就不会纠结于得到她和失去她之间,不得安宁——喜欢一个人成为了习惯,有的时候是会有这种问题,因为喜欢本身只是自己的事,所以不会有失去的风险。但一旦表白,甚至两个人在一起,患得患失就是另一种痛苦了。
当事人甚至会为此止步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