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春景
而真正去医治陈嫣,最开始的想法才慢慢发生了变化。
这确实是个非常不一样的女子,他曾看到她是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她并不是简单地有个好出身,又带上了好运气,甚至不止是有才能那么简单!她分明是想事情的方式方法就和所有人大相径庭!
仔细想想,这也很有道理啊!一个人才能、运气、出身都占了,也不可能将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甩开!因为才能、运气、出身三者俱全的人肯定不止一个,总有和他一样的幸运儿。
或许可以超前一些,但这个超前是有限度的!一旦这个超前变得超出限度,甚至没有限度,这只能说明领头的这个人思考一件事的思路其实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就像是技术进步,如果只是传统基础上的进步,必然不会太大。如果猛然爆发出巨大进步,这更有可能是有了革命性的技术创新...
陈嫣给杨神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或多或少影响到了他——陈嫣身上有一种想要去改变这个世界、改变这个时代的气质,她自己肯定不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但是她身边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收到影响。
杨神医在南方的深山老林里呆了不到两年,最终决定重新出世...呆在深山老林里虽然更符合他的生活习惯,但他终究不是没有一点儿目的的那种人,收集更多的病例,解决更多难题,这是他一直以来做的事情。
外面的世界或许麻烦更多,但更能帮助他达成目的。
虽然陈嫣的态度极大地影响了他,但实际上杨神医是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和她有什么交集的。他和陈嫣本来就没有什么干系,除非陈嫣再次得了需要他出手的病。但说实在的,如果是在长安,人家未必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在长安呆的时间并不长,但也听了不少新闻了...恐怕‘不夜翁主’有疾,整个宫中的疾医都会听候差遣。
没有想到,就在他带着这样的想法在长安治病救人,正打算要不要入蜀游历一段时间的时候,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发生——一开始他真没有意识到颜异和陈嫣有特殊的关系。
他知道当年陈嫣是受了轻伤,被一个人伤的很深,但也不至于看到一个优秀的男子就联想到她身上。
还是颜异那一句‘惊才绝羡、世无其二’提醒了他,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这样的女子,他所知的就只有陈嫣一个,其他人都称不上!而当他没有联想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想到,可一旦联想到就会觉得什么都对的上!
第一个,是两年前这个时间节点!第二个是地点...他记得当初那个叫桑弘羊的年轻人是去了琅玡郡临沂找人!现在想想,复圣传人、颜氏家族,可不是在琅玡郡临沂么!
最后,他隐隐约约记得,颜守称呼过颜异的字...昭明...似乎两年前他也听过这个。
这些线索,单独一条都不能说明什么,但是一起出现,这就很难用巧合来形容了。
这个时候的杨神医也彻底搞明白了——他曾经诧异过,陈嫣居然会被一个男子所伤,毕竟在他看来,更有可能是陈嫣摧毁掉一个年轻人...他太知道她这样女郎有着怎样的力量了。
现在看来,虽然还是觉得颜异‘竟然’回去辜负那样一个女子,是非常、非常反常的,但对于他现在的状态却表示了理解。之前他的说法也不算错,陈嫣确实毁掉了这个他。
虽然这种毁掉并不是陈嫣自己动的手,而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一次‘反噬’。
正如杨神医曾经所想,为她着迷的人是不可能去伤害她的。而颜异如此,是因为在此之前他已经深深地伤害了自己,而且在那之后,这种伤害还会持续不断地施加在他自己身上...如同附骨之蛆。
杨神医镇定地看着颜异,脸上的神色转为平静,他静静地道:“不夜翁主...?”
颜异猛然抬头看向他...这也是这几日,颜异对外界最大的反应了。
杨神医却弄错了他这样大反应的原因,示意他镇定一些,然后才道:“两年前,有人请老朽去东莱郡出诊...此事老朽本不愿意,然而谁让有人开出了极优厚的条件呢。”
说到这里,他自己先笑了。
“东莱郡之病患便是不夜翁主,是时,不夜翁主已高热许多日了,病情反反复复。说起来,倒是与颜中丞如今差不了许多。”
“听闻病情起始是因不夜翁主于庭中立了一夜,当夜有风雪。那时天时虽寒冷,雪却很少下了,当夜的雪下至后来,也是半雪半雨...不夜翁主身边人说,过去一冬,她一直守着天上雪。”
第一场雪没有来的时候,一直想着第一场雪。第一场雪下下来了,却是另一种忐忑。而这种忐忑,随着等待的人始终不来,变成了一种煎熬。这个时候,陈嫣只希望雪能够一直下下去。
只要最后一场雪没有到来,她就可以继续等下去!假装她什么都没有失去,只是在等那个和她许下约定的人来见她!
听到这里的时候,颜异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虽然之前他就脸色很差了,但现在却是在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差。
杨神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大概是这个故事里的男女主人公自己都认识,甚至都成了自己的病患,这让他有了不一样的反应——他很清楚地想起了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在过去的人生里,他曾经为之痛苦悔恨过的......
后来,他以为自己已经走出了那件事带来的影响,但如今,现实却告诉他,一切还没完!即使他已经不再年轻,老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一旦有一个引子让他想起那些,他一样会感受到曾经的那种悔恨。
原来不是遗忘,而是埋的深了些...
他在伤害颜异,即使他一个字坏话也没有说,但是他很清楚他在伤害对方!他经历过颜异现在经历的事情,所以知道什么样的话是最能伤害到对方——他的每一句话都淬了剧毒。
“其实那便是最后一场雪了,只是也不知道不夜翁主如何想的,依旧觉得还有雪。那段日子一日暖过一日,本来春光明媚再好不过,对于她病情好转也有好处,然而却是每每暖一些,多一日旭日东升,不夜翁主的脸色就要苍白一分。”
“...最后,冬日的裘衣被换下,不夜翁主这才不再等‘最后一场雪’,也是那之后,病情才真的好转。说起来,那可是病了数月,真正伤了底子...也就是不夜翁主这样的身份了,一般人家的女郎哪能如此周全医治。”
“若是差了一点儿,说不定性命便没有了。”
“颜中丞说说看,一场雪有什么好等的!”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颜异再次咳嗽个不停,原本离的稍远的婢女甚至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这个时候连忙上前替颜异顺气。
“这...杨先生看看我家公子!”婢女十分着急,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颜异手中的丝帕摔了下去,上面殷红一片。这下婢女真的被吓住了,连手都在打哆嗦。
“慌什么...”杨神医瞥了婢女一眼,伸出手去给颜异号脉,过了一会儿道:“无事,不过是咳嗽的厉害了些。按着原本的病情,什么时候咳出血来也不稀奇!”
说着就让婢女照看,自己则去重新配止咳药——他其实知道,他对颜异说的那些话,那些实施的伤害,都是他想对年轻时候的自己做的。现在拿来对付颜异,有一些迁怒的一些。但那又怎样呢?他本来就不是一个道德多么高尚的人。真的做了这样的事,也不见得有多少心理负担。
也就是现在,重新想起自己是大夫,颜异是他的病患了,这才开始做起本质工作。
很快,他配的新药就送到了颜异面前。
说实话,他以为颜异会拒绝这碗药的。原本的他就能不在乎性命了,现在面对更深一层的痛苦——当他知道自己曾经伤最不愿意伤害的女子到何等地步的时候,这种痛苦理所当然地会达到新的高点。
他拒绝用药,难道不是可以预见的么?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曾经伤害了最不想伤害的人,但真正面对这种伤害带来的后果,一切又是不一样的了。
杨神医很清楚这个,因为他当年就是这样过来的。
但颜异没有拒绝这碗药,而是一口气饮尽,中间没有一点儿停顿。
之后两天号脉,杨神医意外地发现一切都在好转。不只是颜异的咳嗽和发热症状,还包括原本的‘心病’,看起来他像是要放下过去的负担,轻松地活着了——也就是说,杨神医的那一通刺激,狠狠地打击了他一次,而那之后他反而想通了。
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过,有的人郁结于心,还真得好好使其发泄一次!经过一次情绪宣泄,一切就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了。但这也只是一种无可奈何地医疗方法,因为强烈的刺激不仅有情绪宣泄的作用,也会有让病患情况更糟糕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