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遗忘li
秦扫六合、统一天下。
不论六国各地的旧贵庶民是对此如何哀痛欲绝,整个秦国的老秦人都陷入了一片欢乐海洋当中。
庶民们欣喜的,是从此以后不用再冒着生命危险,一年接着一年外出打仗了,三公九卿和各位宗室贵族们欣喜的,从此秦国不再局限于关中一定,而是凌驾在了整个天下之上,连带着他们的权利也不再局限于一方诸侯国内。
秦王为此下令,允许天下之庶民三日内可以肆意饮酒奏乐,黔首罪轻者尽皆解除,咸阳周遭当年税收减半,以抚慰天下!
与这道诏令一起发出的,是命令宗正去举行封帝封后的大典。
有了上一辈子的经验,嬴政这次根本没有跟群臣商量,就直接下令从三皇五帝当中各截取一个字,从此以后称他为皇帝!
除此之外,为了体现自己的独一无二,嬴政还下令更改了一堆名称,比如说从此以后,发教令要称为制书,下命令要称为诏书,庶民们要称呼为黔首……总之,事事都要做到与众不同。
十年掌权,群臣们如今根本没有胆量反驳嬴政,毫无异议的同意了这些皇令,有个别擅长逢迎的臣子,当场就开始夸耀起了陛下的功绩何等千古未有!
虽然某种意义上也并不算夸耀。
上首玄黑色王袍的君主沉吟片刻,然后下达了今天朝会的最后一道命令。
“传令宗正,追封朕之父秦庄襄王为太上皇。此外,朕闻太古之时,君主死后有号无谥,中古之时,君主死而以行为谥号,如此岂非子议父、臣议君?……”停顿几秒给了殿下臣子一个反应的时间,嬴政继续平静说道:“……可见谥号之事有违伦常,实在大不妥,应当废除才可。从此以后,朕称为始皇帝,后世君主皆以计数,称秦二世三世,后计无穷。”
众臣当中,属李斯反应的最快,立刻捧场的高声说道:“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今陛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法令由一统,如此功绩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理当有如此尊号!”
御史大夫冯劫看了李斯一眼,暗恨自己反应慢了一步,立刻一步上前,附合起了李斯的话。
丞相王绾带领着其他臣子,也紧随其后高声赞同。
秦王,哦不,秦始皇满意退朝。
等到回寝宫以后,嬴政将今天的事情讲给明夷听,末了,以手支额,微带傲意说道:“那些后世子孙,又岂配评判朕之功过,再加之以谥号!”
明夷对嬴政这种朕天下第一的态度已经很习惯了,见青年因为喜悦已经喝了一整壶酒,立刻夺过他手中酒杯让其少喝点,顺口说道:“那陛下不如自己评判自己,在以后的骊山陵墓前立个石碑,上面写满自己这一生功绩?”
就权当是墓志铭了。
这个提议很符合他的心思,符合到让嬴政惊讶这居然是明夷所提出的。
微微醺然的黑袍青年稀奇的抬眸看向明夷。
那锋锐俊朗的眉目,因为醉酒而失去了平日里的沉稳冷静,连那望来的怀疑目光,也显得格外柔和。
美色无双!明夷立刻温柔的说道:“陛下别这么怀疑的看着我,你功绩举世无双,自然应当刻上碑文,以供后世瞻仰。”
反正刻一个石碑用不了多少人力,用极小的代价换来嬴政愉悦一场,很划算了。
眼前的女子终于有一次是为他考虑,而不是为别人考虑了!嬴政神色瞬间极其满意,伸手将人揽入怀中!
蹙眉思索了片刻将来要在石碑上刻什么内容,却总是拿捏不定后,嬴政突然灵光一闪,得意说道:“朕之功高德大,又岂是区区几千字碑文所能表达,不如就在骊山上立上一块无字之碑!”
说完后,对这个主意很满意的嬴政低头看向爱妻。
“……”明夷镇定的微笑道:“陛下有理,此计甚妙,就如此办!”
嬴政于是更满意了。
躺在青年的怀中,明夷仔细回忆着,似乎唐朝有一个皇帝也干过这种事,是谁来着?唐高宗还是武则天?
封帝封后如此重大的仪式,按理来说应该像举行秦王的加冠礼一样,前往位于雍都的秦国宗庙、向三十余位秦国的列祖列宗举行,才符合礼仪。
无奈雍都如今被软禁的两位大人物——长安君、赵姬太后,都是背叛过始皇帝,又被亲自软禁在那里,估摸着这辈子不想见第二次的“亲人”,负责管理皇族事务的宗正愁眉苦脸的思考了一晚上,第二天小心翼翼的给秦皇上了一封奏章,询问典礼应当在何处举办?
秦始皇笔锋凌厉的回批了两个字——咸阳。
由此,可以间接看出始皇帝对那二人的不待见!
于是举行大典时祭祀祖先的地方,立刻从雍都的宗庙改为了咸阳宫的奉先殿。
举办庆典的一应事物早在几个月前就开始准备,包括祭祀用的华服玉玺、祭品歌舞、还有之后的宴会,宗正连轴转了一整个白天黑夜,终于赶在第三日清晨,将一切处理完毕。
新生的大秦帝国崇尚水德,将黄河改名为德水,又以玄黑色为尊、六为极数,定十月一日为一年初始。
恰巧,这庶民通宵达旦欢庆的第三日、封地封后大典的日子就是十月一日。
同时,也是嬴政的生辰之日。
钟鼓笙箫一齐奏响,恢弘肃穆的乐声几乎响彻整个云霄。
身着玄黑色曲裾长裙的年轻女子神色沉静,衣衫上赤红色的云纹随风摆动,缓缓跟随身边的年轻君王一起走入宫殿当中,向秦国历朝历代的诸位秦王行礼。
秦皇平静而自信,望着面前用篆文刻画的一位位祖先名字,扬声说道:“朕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今天下和平、昭明宗庙,体道行德,尊号大成……”
殿外,三公九卿、文武百官的赞颂之声遥遥传来。
行礼完毕之后,嬴政微微招手,一旁的礼官手捧托盘趋步而来。
托盘之中,是用和氏璧雕琢而成的一大一小两块玉玺,一块刻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玉玺,以及另一块稍小的帝后玉玺。
对面,头戴冕旒的年轻君主神色平静,率先伸手接过这块玉玺。
这一瞬间,也象征着嬴政从此受命于天,加封成为了这九州四海的天下君主。
明夷紧随其后双手接过,以示自己从此成为大秦帝后。
嬴政正对着她。
黑袍的年轻君王看起来似乎非常愉悦,唇角勾出一个上扬的弧度,漆黑的瞳孔倒映出身着玄黑色礼服女子的身影。
明夷突然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
这场宏大的典礼,并不仅仅只是一场典礼而已,而是昭示着从此她与嬴政的命运紧紧捆绑在一起,辉煌荣耀、风霜雨雪共同承担。
她再也无法独自一人脱身而去。
明夷觉得自己应该因为这一点而感到不适,但事实上,此刻的心情一片平静,或者说安宁平和、甘之如饴。
从十年前初见开始,似乎无形的命运就已经将两人捆绑在一起,越是挣扎越是缠绕,最后彻底凝固融合在一起。
走出宫殿的时候,三公九卿、嬴姓宗族、文武百官同时跪拜在地,参见帝后。
嬴政平静的一步步走过众人,拉着她来到了咸阳宫的宫墙上。
宫墙之外,今日不再受到约束的咸阳臣庶民爆发出一阵阵欢呼之声,整个关中的老秦人似乎都在今日聚集到了咸阳城当中,放眼望去,山呼海啸的恭祝大秦之声一时间响彻整个耳畔。
“从今日开始,你为大秦帝后,生前死后,与朕同列……”嬴政说着沉默了一下,紧接着平静一笑,“……你归属于朕。”
明夷微微偏头望去。
身旁的嬴政依旧低头在看脚下咸阳城的无数庶民,这句话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明夷微微挑眉,紧接着伸出手指挠了挠他的掌心,温柔的调情道:“从五年前的冬夜起,我何时不归属于陛下?嗯?”
“你没有。那年冬日你离开之时,若是朕没有再派使者前去寻找,你绝不会再度归来,即便是朕作出承诺,你后来也是先去往燕国才再度归秦。”嬴政平静的说道。
明夷瞬间心虚,正想着应该解释什么,身边的嬴政开始继续说话。
“后来你回到秦国,其意也是因这普天之下,难得有可谈天说地、伯牙子期一般的知音之人,心悦于朕之意,少矣。”
“这几年来,你虽在咸阳宫中,常常伴于朕之身侧,但心中却从未想过往后余生之定居,只想合则聚,不合则散,否则不会从不愿提起嫁娶之事。”
“朕屡次提起百年之后,你却从未亲口提起过,愿从此相伴终老。”
嬴政的语调平淡而冷静,听起来只是在提一件不相干的小事。
明夷终于沉默了。
“不过无妨,朕已然不在意此事,生前死后,明夷终究归属于朕。”
第166章
这是虚伪的假话。
如果真的不在意,那这些话就不会特意选在此时此刻说出口。
他依旧在期待着她的“回应”,而不是仅仅找一个同伴而已。
明夷看向嬴政。
秋日里温暖的日光照耀在黑袍青年上,映照出的侧脸线条固然俊美,也隐约带着某种冷峻、威严的气息,望向城墙下的庶民百姓时,漆黑的瞳孔中一片波澜不惊。
这叫她怎么回答呢?
明夷安静了很久,久到嬴政以为她以自然而然的态度含糊过刚才那些话时,才缓缓说道:“也许是因为陛下在我眼中,并不仅仅是赵政,同时也是秦始皇。”
还是那个陈旧的原因——卧榻之侧,岂能容虎酣睡。
她会相信他此时此刻所有的的爱意和包容,但不相信这些能持续到往后余生。
霎那间,浓重的失望如同退潮海水一般,弥漫在嬴政的心中。
明夷从未信任于他。
“不过……陛下赢了……”明夷不自然地用手摸了摸鼻梁,借此掩饰大部分的神色,随后低下头去,尽量漫不经心的说道:“……赵政你看,你要封我为帝后时,我不也心甘情愿的同意了。”
“正如陛下所说,从此以后,我与陛下生则相伴、死则同眠……尔后余生,我想同你度过每一个日夜。”
明夷将话说的颠三倒四。
她其实不想这样做,也不想将这些话说出口。
这就好像将长剑交给了其他人,而那个人拥有远高于自己的身份权力,维持这遥遥欲坠平衡的,只有虚无的爱意和信任。
她从此以后赤手空拳,嬴政随时可以用这把利剑让她鲜血淋漓、让她痛不欲生。
不论是心灵上,还是身体上。
她像是伶人在殿上演戏,将真心实意包裹在一层层面具之下,但嬴政不是,他的权力、贪婪、心机、占有欲和爱意从来都不加掩饰,攻城掠地时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嬴政赢了,他拥有她了。
失望与愉悦都在她一语之间。
她的心中,也想与他度过往后余生,霎那间的喜悦几乎盈满了整个五脏六腑,嬴政很想抱一抱爱妻,又碍于这是在万民百官之前不能失礼,最终只是伸手紧紧握住了身旁女子的手。
“你可信往后余生,朕不会有负于你?”嬴政低声问道。
这个难度有点大,明夷实话实说道:“我尽量去信。”
这也足够了。
等到之后的咸阳宫置酒开宴之时,秦始皇的喜悦,几乎是个人就能看得出来,那龙行虎步之间,眉宇间的意气风发和欢喜丝毫不加掩饰。
宫殿内灯火通明,乐师弹唱之声不绝于耳,四舟三公九卿坐在竹席之上,众多人才济济一堂,彼此谈笑着互相敬酒,享受这在秦始皇手下做事时的难得放松时刻。
远去东征齐国的蒙恬没有赶上白日大典,却赶上了夜间的宴会,当即换下戎装,来到咸阳宫中参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