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遗忘li
“那又如何?”明夷微笑道,既然敢揍,就不怕他的报复。
屈渊屏住呼吸向外走,想要趁师傅不注意先溜回驿馆。
盖聂头也不回,手中匕首随意反手一扔,扔到了屈渊面前,刀锋深入泥土地数寸,与他的脚尖纹丝缝合。
“站住。”盖聂问道“我叫你刻的字呢?”
没有,时间全用来打架了……
屈渊诺诺不敢言,索性心一横,开口道“我没有刻字,彻夜练剑便彻夜练剑!”
“罢了,这个先不提,你为何要与那少年打架?”盖聂又问道。
“不为何?”屈渊头一仰说道。
“为何要与那少年打架?”盖聂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
屈渊不说话。
盖聂见他脸上毫无后悔之意,顿时更加生气,伸手迅如闪电的点了他几处穴位。
屈渊顿时觉得半个身子都又麻又疼,提不起力气,脚裸一软,险些摔倒。
“你既然有精力和别人打架,那也一定有精力自己走回驿馆去。”盖聂说道。
说完后,一行人在前面走,屈渊一瘸一拐的跟在后面,引来几个过路人好奇的看了几眼,他立刻重新拉起兜帽遮住自己。
兜帽下,屈渊修长的眉毛习惯性皱起、嘴角紧紧的抿着,一副阴郁暴躁的表情。
盖聂说到做到,毫不心软的让他练了一晚上剑。
初春的风还带着隐隐寒气,夜里在庭院中待上一晚上,还要不停地练剑,即便是成年人也受不了,何况屈渊年岁还不大。
等到天亮时,他已经又累又饿,气喘吁吁的坐在石凳上一动不动。
盖聂坐在另一边的石凳上,手指抚着额头沉思。
屈渊性格因为生来的缺陷常受人嘲笑而喜怒不定,加之少年人心性,更添加了三分桀骜和毫无耐性,应当尽早好好敲打和磨练。
但虽然之前已经收过一个徒弟,但姬明夷不需要过多操心,因此盖聂没有教导过别人的品性,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样对屈渊才好。
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盖聂见已经累到不能动弹的屈渊还在庭院里,挥手吩咐了仆人准备饭食端来。
盖聂站起来走到屈渊身边,少年的神情顿时绷紧。
盖聂伸手摸了摸少年柔软的白发,温和的说道“剑术一道贵在坚持,如果断断续续练剑,那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游侠,昨天我叫你刻刀,是为了锻炼你持之以恒的耐心和握剑时的触感。”
屈渊趴在石桌上,绷紧的神色一点点和缓下来,低声开口道“昨天那个人看到我,低头就小声说“哪里来的怪物”,恰巧那是他在给秦人说话,我就上前去找茬,和他辩论打架。”
哪里来的怪物……
屈渊头顶的手微微一顿,然后传来的触感更加轻柔,像是无声的安慰。
明夷提着“繁阳之金”走到庭院中,低头恭敬对盖聂打了招呼,然后开始每日练剑。
明夷将剑横举在胸前,青铜剑身菱形花纹交错,花纹间指甲盖大小的剑身光亮如铜镜,映出一双弧度优美的眼睛。
突然想到了昨天揍的那个少年,凌乱的长发那双眼睛漆黑如夜色,小小年纪,便带着深入骨髓的冷意。
明夷一边挥出剑法的起手式,一边自言自语的小声道“彼其之子,美无度。美无度,殊异乎公路。”
正坐在石桌前吃栗米饭的屈渊微微疑惑,高声问道“师姐在说什么?”
“我在想我昨日揍的那个少年。”明夷说道。
她在春风中轻巧的出剑,长剑划过一片飘然而落的竹叶,将竹叶劈成两半,一半随风而落。
明夷吹落另一半停留在剑身上的叶片,悠然地赞叹道“虽然真是欠打,但长得真好看,对了,师傅可知道他是谁?叫什么?”
“赵氏嬴政,秦国留在赵国的一个小质子。”盖聂淡淡的说道。
明夷一时间呆立原地,如遭雷劈。
第19章
“这不可能!”明夷脱口而出道。
嬴政不可能还在赵国邯郸!
“什么不可能?”盖聂问道。
明夷没心情在练剑,将手中的“繁阳之金”插入土中,也坐到了石桌开始沉思。
历史上对某些人物的记载只有寥寥数句,但对秦始皇这种千古一帝还是记载清晰的。
嬴政幼年是应该在赵国邯郸,但三年前秦庄襄王继位时,十岁的嬴政就应该和他母亲赵姬作为两国关系和解的象征,而被送回秦国。
历史上,秦庄襄王只活了三年,之后十三岁的嬴政就作为储君被立为秦王,仔细算算也就在今年了。
但现在嬴政怎么还在赵国当质子?
质子怎么继承王位!
“父亲即是秦王,为何还留他在赵国?”明夷顺口问道。
“这又如何?熊启是楚国公子,不也在秦国被封为昌平君。”盖聂问道“有何不妥之处?”
明夷回了回神,问道“……赵政他之前说要怎样报复我?”
先秦时期男称氏女称姓,秦始皇此刻的正确叫法应当是赵政。
“活埋。”盖聂平静的说道。
明夷忍不住有气无力的扶住了额头,脑海中一句话加红加亮的不断盘旋。
——十八年……秦王之邯郸,诸尝与王生赵时母家有仇怨,皆阬之。
——阬之者,翻译过来便是活埋也。
——他日我若万人之上,必将你活埋……
少年的声音言犹在耳,字字句句都透着阴鸷寒冷。
明夷风中凌乱了片刻后,便收拾心情,开始继续练剑。
打都打了,难道还能时光倒流不成?
离秦始皇三十九岁统一六国还早得很,在此之前一直在其他国家躲一躲便好,如果躲不了,大不了鱼死网破,效仿一把荆轲、高渐离,张良刺秦王。
只是这一整天,难免还是有点魂不守舍……
……
盖聂完全不理解姬明夷为什么会因为一个小小的质子而忧心仲仲。
父亲是秦王又如何?
一个舞姬和舞姬所生之子,看秦王将他们两个抛之脑后十多年,便知道赵政在秦王心中的分量了。
她和性情太过跳脱的屈渊不同,明夷几乎从不出门闲逛。
盖聂认为还是让明夷出去见见世面的好,正好要去再找徐夫人,带上她便是。
屈渊一听,也不练剑了,说也要去拜见徐夫人。
“你又无事,去了添什么乱!”盖聂说道。
“这等天天下有名的铸剑师,我自然心向往之。”屈渊理直气壮的说道。
盖聂本来拒绝,却又耐不住屈渊的死缠烂打,最后只好同意带上他。
明夷偷偷问屈渊,“你心悦铸剑?”
“不心悦。”屈渊在脑海中遥想了一下,满脸向往道“但徐夫人这等扬名天下的奇女子,自然要见一面才不枉此生。”
——不知徐夫人是何等容貌气度。
——一定是姱容修态、蛾眉曼睩中又不失勃勃英气的大气女子!
明夷本以为徐夫人这种诸国赫赫有名的铸剑师,住的不应该是高堂邃宇、网户朱缀,也至少是幽静的闾巷,带着大隐隐于众的闲逸。
然而师傅将她带到了城郊几座破破烂烂的茅草屋外。
是真的那种风吹就倒、四面漏风的破烂茅草屋,连勤快富庶点的农人房子都比这好,唯一能证明这里住了一个铸剑师的,便是茅草屋后有一座熊熊燃烧的打铁炉,没走进便是一股灼灼热气扑面而来。
明夷与屈渊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感到心里头那点对著名铸剑师的期待向往,至少一半都随着此时屋顶一捧被风吹跑的稻草缠缠绵绵——飘远了。
正发愣着,茅草屋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个只穿着一条裤子、露出上半身赤裸胸膛和腹肌的中年男子走出来了。
样貌粗犷的中年男子一看盖聂便哈哈笑出声来,随手擦了擦额头渗出汗滴,走过去狠狠拍了拍盖聂肩膀。
“可带了酒来?”中年男子问道。
“没有。”盖聂说道。
“无用之人,那尔来做何?”中年男子失望道,刚才的欢迎表情瞬间消失殆尽。
盖聂轻嘲道“说我无用之人,你还想不想要我予你的铸剑费?”
二人在门口熟稔的寒暄了一阵,屈渊左等右等,都不见徐夫人出来,心里焦急,直接上前一步抱拳开口道“小子屈渊,久慕徐夫人之名,今日前来拜访,但求夫人忙里拨闲,得幸一见。”
盖聂听了这话顿时脸色一黑,深感自己教徒无方。
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凝视着屈渊,缓缓开口道“我姓徐,名夫人,男子是也。”
屈渊“……什么?”
屈渊看着眼前相貌粗犷的中年男子,感觉自己心里剩下的那一半期待向往,也随风飘灭了。
“惭愧,徒弟见识少,见笑了。”盖聂说道。
所幸徐夫人是个豁达的性质,不和十几岁的少年计较,哈哈一笑后便抛之脑后。
“一路过来劳累了,进来喝水。”徐夫人说道,然后走进那破破烂烂的茅草屋里邀请款待客人。
屈渊看着门窗上破烂的蛛网和一寸厚灰尘一动不动,对那杯水丝毫不感兴趣。
明夷也不怎么想进去,但主人邀请,不进去就太过失礼了,因此跟在盖聂身后走入。
徐夫人已经走入茅草屋内,声音闷闷的传来,“快进来。”
屈渊继续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