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遗忘li
听赵姬提起旧事,秦王心下顿时愧疚难言,推开她的手微微一停,顺势改成了抚摸赵姬黑发。
“咳……吕不韦。”秦王有气无力地说道。
吕不韦上前一步,弯腰行礼道“陛下。”
“咳咳……赵姬说的有理,我怎能连我子的一面也见不上……咳……命令宗正、詹事带长公子回咸阳。”秦王说道。
这不过是安慰赵姬而已,赢异人也觉得自己长子还活着的可能性不大。
勉力下达了这道命令之后,秦王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挥手让大臣和女眷孩子退下。
众人恭敬的行礼,然后退出寝殿。
走出殿外,韩夫人摇摇手中羽扇,对吕不韦说道“吕丞相昔年与公子生母关系甚好,如今长公子遇难,您想必夜不能眠、忧心之至吧。”
年老成精的吕不韦呵呵一笑,连眉毛都未曾动过,淡然说道“我乃大秦之臣,秦国公子遇难,我自然忧心。”
韩夫人微微一笑,拉着长安君转身离去。
昏暗的天幕下,衣着绮绣的女子身拖艳红裙摆缓缓离开,在青石阶上拖出一道优美弧度。
吕不韦遥望她的背影,皱紧眉头不语。
等到众人都走了以后,赵姬一改先前哀泣柔弱之态,冷着脸将吕不韦带到内宫中一处荒僻角落里。
吕布韦皱着眉头打量周围一番,见到没外人以后,才弹弹自己的衣袖,不悦开口道“你这是做何?别忘了你如今是秦王夫人,我如今是大秦丞相,万一有宫人看到后禀告给陛下怎么办!”
“少说这些废话!”赵姬一甩衣袖,焦急的问道“政儿他究竟怎么样?”
“如今尚且无事,但接下来我就不敢说了。”吕不韦说道。
赵姬听了后又是心疼又是担忧,说道“政儿究竟伤得怎样?可会留下什么残缺?我早说过派人日夜兼程将政儿接回咸阳养伤,顺便再让陛下怜惜心疼一番,你却偏偏不肯,还要放出死讯!”
说到最后,已经是带了几分怨气。
吕不韦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了句愚蠢,说道“你怎么还不明白,现在对于长公子来说,真正危险的是咸阳、是韩夫人和长安君!万一长安君当真继承王位,不止你和长公子没有好下场,就连我恐怕也要落的商鞅下场!”
赵姬神色带了几分苦楚,“这些我自然知道,可我又有什么办法!”
“赵姬,朝堂之事你不必管也管不了。”吕不韦低声说道“你只需将长公子死讯当真、每日在陛下面前哭泣便可。”
赵姬点头应允。
吕不韦想了想,又嘱咐道“如果韩夫人向你挑衅,你千万不要回击,只需将这些事摊到陛下面前。”
“同样都是夫人,凭何让我对她处处忍让……”赵姬话说到一半,又渐渐消失在了吕不韦严厉的目光下,“……知道了,我会如此行事。”
咸阳城外。
“庶人退散!庶人退散!”
听着不耐烦的呼喊声,正混在平民中排队等待入城的明夷随着人群朝道路两边散开,转身一看,只见几辆被士兵把守的马车匆匆跑过黄土驰道。
这是几辆囚车,铁栏杆的车笼中,身着赭红囚服的死刑犯们三五人一车,死气沉沉的坐在一起。
只有最后一辆囚车不一样,里面只坐了一个囚犯,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只能从身形上看出还是一个少年。
明夷先是诧异后是了悟,目光饶有兴趣的一直定格在最后一辆囚车上,如同看一场好戏。
一直到囚车消失不见,才收回自己的眼神。
真是能屈能伸,明夷心想。
秦王一日比一日病的更重,朝野上下,已经开始准备长安君的继承大典,就连丞相吕不韦,也开始的去给长安君一系的大臣登门送礼,有重修旧好之意。
韩夫人和她的儿子长安君这段时间可谓是春风得意。
韩夫人对着铜镜欣赏自己还算年轻姣好的容颜和细嫩肌肤,身后服侍的婢女小心翼翼将黑发挽成发髻,插上一只精美的象牙簪。
“夫人看起来真美丽,如同《神女赋》里的神女一般。”婢女恭维的说道。
韩夫人听后更加愉悦,满意的对镜自揽,又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那个赵国的舞姬最近如何?”韩夫人问道。
“赵姬夫人同前几日一样,每天都在病重的陛下身边服侍。”婢女说道。
韩夫人顿时冷哼一声,“装模作样,她想装成一副痴情款款的样子就随她去。”
“那夫人可要……”婢女柔声问道。
“不必。”韩夫人低头欣赏装满珠玉的漆盒,手指轻轻划过一块洁白无瑕的玉璧,“既然长公子已死,那个舞姬也就符合无子殉葬的规矩了,等不久后陛下山陵崩,就让她也一起下去陪陛下。”
说到这里,韩夫人轻笑了几声,“陛下如此喜爱赵姬,夫妻一场,我又怎忍心让陛下到了地下以后寂寞。”
婢女掩袖一笑,说道“太后高见。”
“这话怎能瞎说,我只是一个夫人罢了。”韩夫人说道。
那名婢女是同韩夫人一起从韩国陪嫁而来,比其他秦国宫人更值得韩夫人信任,因此胆子颇大,听了这话后也不过是笑道“但这是迟早之事啊。”
韩夫人摇头一笑,却也不再反驳。
二人窃窃私语的聊着,浑然没有注意到两重纱帐后,站在墙角恭敬而立的寺人将这些话全记到了心里。
到了夜里,寺人手持一盏烛火,偷偷穿过咸阳宫中复杂的复道甬巷,来到秦王寝宫,一五一十的将这些话全部禀告给嬴异人。
秦王已经病到奄奄一息,听完这番对话后一时间气急攻心,猛然咳出一大口血来,将洁白的绸缎染到鲜红。
“陛下!陛下保重!”赵姬惊慌的喊道。
寺人弯着腰端来清水和毛巾,赵姬连忙将毛巾沁入铜盆温热的水中,不顾肮脏的污浊,亲自蘸湿以后一点点给秦王擦理。
秦王一把推开赵姬,声音沙哑的问道“咳咳……此话当……咳……真?”
跪在台阶下的寺人毫不犹豫又一叩首,“回禀陛下,千真万确,而且不止韩夫人,许是因为长安君年幼,近来也常常说自己继位为秦王之后会如何。”
秦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赵姬已是哭的哽咽不止,泪流满面。
“陛下!陛下我可怎么办?”赵姬一边用袖子擦着眼泪,一边说道“如今您还在世,韩夫人就敢做如此打算,他朝您魂归黄泉之后,我必定生不如死!”
人还未死,妻儿便喜形于色,甚至开始考虑他死后如何胡作非为……
嬴成蟜和韩夫人这些年来一直陪伴着嬴异人,不比十几年不见的赵姬母子,特别是成蟜,几乎是看着他从牙牙学语长这么大。
十多年宠爱和养育,就换来如此结果。
秦王气得连手指都在颤抖,又忍不住咳了一口血出来。
鲜红色的血洒在白色寝衣的袖子上,无比刺目,耳边是赵姬这个因为自己而受了十多年苦楚的女子哭声。
“可我又能如何……”气愤突然消失,秦王悲从中来,“……咳……我如今……只剩成蟜一子了!”
第43章
正在这时,殿外猛然传来一声高喝。
“陛下不止有长安君一个儿子!陛下还有一子存活在世间!”
秦王赢异人支起半个身体,看向宫殿门口。
“咳……是吕丞相来了?”秦王说道。
伴随着这道声音,宫殿大门被左右拉开,一身朝服手持笏板的吕不韦大踏步走进来,身旁还跟着一个穿赭红囚服、衣衫狼狈的少年。
一旁的赵姬看到少年时,已经激动的站直了身体。
秦王握拳咳嗽几声,询问道“吕丞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吕不韦没有说话,用眼神示意身旁的嬴政。
形容狼狈的少年走向前一步,略一犹豫,终究还是没有跪拜,而是双手合拢、弯腰行礼。
“拜见父王。”少年平静的说道。
“这……”
秦王睁大眼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而他身边的赵姬已经几步跑到台下,一把抱住那狼狈少年不肯松手。
“政儿!……政儿,你果然还活着!母氏好想你!”赵姬垂泪说道“听闻政儿你出事,我忧心的夜不能眠……”
被赵姬抱住,嬴政面上波澜不惊,身体下意识的僵硬几秒才慢慢放松。
这时躺在床榻上的秦王也终于回过神来。
“你……咳……你当真是我儿赵政?”秦王招手说道“过来,让寡人好好看看你。”
嬴政用手拉开赵姬,顺从地走到床榻边上,还贴心的半蹲下来,好让秦王能继续躺在床榻上观察,而不是费力支起身体。
“父王。”嬴政平静的呼唤道。
秦王久病之下眼睛早已看不清楚,只好眯起眼睛靠近,再用手仔细摸嬴政面颊。
嬴政相貌生的极好,完美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点,五官在大体上与赵姬相似,可那侧脸下颌的线条弧度、疏朗锋锐的眉形、漆黑瞳孔又与嬴异人一模一样。
秦王端详着这样一张脸,便有九分认定了眼前少年的身份是自己儿子。
嬴政从怀中掏出玉符交给秦王,以验证自己的身份。
“是……”秦王半阖着眼睛,手指摩擦着玉符上的花纹,“……就是这个,这还是当年寡人在赵国时……咳……寡人的父王派使者交给寡人的,后来寡人把它交给你的母亲。”
言谈之中,已经是确定了嬴政身份。
秦王松开手,让嬴政这个新鲜出炉的儿子在自己的床榻边坐下。
“吕丞相,咳……这是怎么回事?”秦王声音低沉的问道。
刚刚看到嬴政还在世时的喜悦已经沉淀,秦王重新恢复到目光沉冷不辨喜怒的姿态,哪怕病重至此,他也终究还是一个帝王,不愿看到超出自己掌控的事情发生。
“此事说来话长。”吕不韦拱手说道“我问陛下之令,处理迎接长公子尸骨回咸阳的事宜,却没有想到有人登上老臣府中求助,自称是长公子赵政,老臣一看到他的面容与陛下和赵姬夫人相似,便不敢随意,验明身份后就带入宫来。”
秦王听完后不可否置,打量着少年身上囚服,问嬴政道“这是怎么回事?……咳……函谷关不是传来你的死讯?……咳咳……”
嬴政将自己受到赵国李牧袭击、掉下山崖的经历简略讲述一遍,一直说到到达函谷关。
“后来如何?”秦王问道。
“父王,我等千辛万苦到达函谷关,却被守关关令拒之门外,只说是函谷关内爆发了瘟疫,不肯放人进去……”少年漆黑的眼睛凝视着秦王,那眼睛中并无委屈或恐慌,反而深邃冷漠,“……后来蒙将进率十万万秦军退入函谷关,我才有幸混进函谷关内。”
听到这里,秦王问吕不韦道“近来函谷关……咳……可有……奏折上报瘟疫?”
“回禀陛下,并无。”吕不韦说道“秦国境内,这几个月来都没有接到瘟疫之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