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尹云白
有了昨天那一出,严学正这一段时间都没有心思考学生背文章了。
对于徐琳琅来说,这些课程早已烂熟于心,可是还是要装装样子,不过,既然要看,便再往深了读一读吧,左不过都是这些时间。
清兰学舍内书声琅琅,一派和谐。
一个长相柔美的姑娘一脚深一脚浅的走进了学舍,步履挪动间,很是艰难。
因着被嫡母罚跪一天一夜连着休息了一天,冯玲珑两天没来棠梨书院,今日还迟到了。
一进清兰学舍,就见有一个陌生姑娘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冯玲珑不知道自己该坐在哪里,一时茫然。
已经有姑娘看见冯玲珑进来,一人回头,众人都跟着回头,徐琳琅一心只读圣贤书,并不跟着别人回望。
“徐琳琅,你占了别人的地方了,还不起来给人家让座。”严学正走到徐琳琅身边,语气毫不客气。
徐琳琅这才放下了手中书本,微微转身,向后望去。
入眼是一袭碧色身影,徐琳琅怔怔不动,有水雾氤氲了双眸。
眼前楚楚可人的冯玲珑,身形瘦弱,上着桂子绿锦绶藕丝罗裳,下穿莲青色瑞锦襦裙,在一众名门小姐里,这样的衣着,显得极为朴素。
冯玲珑头上只带着一只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簪子,很是普通。
这朴素的衣衫,普通的首饰,却依然掩盖冯玲珑的弱弱袅袅的动人之姿。
徐琳琅认识这个姑娘,她是冯玲珑。
上一世,冯玲珑是徐琳琅最好的朋友。在书院内,徐琳琅和冯玲珑互相扶持,后来徐琳琅遇到困境,冯玲珑也给了徐琳琅很多安慰和依靠。
冯玲珑是个很善良的姑娘。可就是这样善良的姑娘,却没落得一个好下场。
冯玲珑是宋国公冯胜的妾侍所生的庶女,原本叫做冯怜儿,养在深宅,名不见经传,并无资格到棠梨书院念书。
冯怜儿性子温柔软糯,颇喜读书。
不过终究也只能自己在府中找些书看了,只有像冯城璧这样的嫡长女,才有资格去棠梨书院念书。
去年有一日,冯胜回到府中,愁眉紧锁,北境战事复杂,水深火热,因冯胜说的战事方案都不得圣意,圣上发了好大的火,说冯胜三日内再想不出办法,就莫要再做将军了。
冯怜儿在书房的书架后面听到了冯胜和几个副将商量难处,想到了自己闲来无事看到的兵法书上有一条,恰能应对冯胜所说的问题。
冯怜儿大着胆子告诉了冯胜,冯胜听了应对之法,喜上眉梢,忙进宫给皇上回话,皇上对这冯胜说的解决办法很是认可,当即要赏冯胜。
冯胜并不愿和自己的女儿抢功劳,便说出是自己的女儿冯怜儿想出来的法子。
圣上龙心大悦,当即下旨为冯怜儿赐名“玲珑”二字,并说,冯怜儿如此天资,该去棠梨书院读书,以免明珠蒙尘。
自此,冯怜儿更名为冯玲珑,这名字也是从“玉”而起了。
不过,就算得了圣上赐名,也改变不了冯玲珑庶女的身份,旁的小姐,根本不把冯玲珑放在眼里
一个身份如此低微的人,却得了圣上青睐,学问上又出尽风头,冯玲珑自然是招足了棠梨书院姑娘们的嫉恨。一个庶女而已,怎么能压过她们。
冯玲珑在学堂里受姐姐冯城璧和小姐们排挤,回府之后,还要受嫡母的管束,生活的很是不易。
冯玲珑月貌花荣,才气过人,又得圣上亲自赐名,纵然是府中庶女,可也应该嫁给一个门第比宋国公府略低一些的青年才俊作正妻。
前世的冯玲珑,到了婚配年龄,竟然被嫡母张罗着嫁给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候爷做妾。
冯玲珑无力反抗,出阁前夕,一把剪刀割腕,结束了生命。
彼时徐琳琅自顾不暇,听到好友被许给了老侯爷,却无能为力,后来得知冯玲珑自尽,徐琳琅只觉肝肠寸断。
上一世,徐琳琅经历过诸多辉煌,诸多悲痛,其中,冯玲珑的死,就是徐琳琅最为难以释怀的事情之一。
重活一世,徐琳琅再也不是前世那个善良到软弱的徐琳琅了,经历过大风大浪,她有更坚实的臂膀,去保护那些重要的人。
“徐琳琅,这本是冯玲珑的座位,如今她回来上课了,你赶紧给让座。”严学正的态度趾高气昂,颇有命令之感。
严学正让徐琳琅给冯玲珑让座位,倒不是因为关照冯玲珑的缘故。
严学正惯会拜高踩低,之前在这清兰学舍内,就属冯玲珑的身份最为低微,严学正对那些有身份的小姐鞍前马后,却根本不把冯玲珑放在眼里,总是打发冯玲珑去做些本该严学正自己去做的事情。
现下,严学正让徐琳琅给冯玲珑让座,不过是为了为难徐琳琅罢了,毕竟清兰学舍内再无空着的桌椅。
徐琳琅并不反驳,立即收拾了自己的书本,起身让座。
冯玲珑见给自己让开座位的姑娘没了座位,不忍直接坐下,强忍着腿上酸痛,道:“夫子,那这位妹妹坐在哪里啊?”
严学正满不在乎:“就这么些桌椅,再没有空的了,她自然是站着了。”
冯玲珑觉得这样极为不妥,便又开口:“那我便和这位妹妹同坐好了,挤一挤,两个人也是能坐下的。”
严学正疾言厉色:“怎么,你也想和她站着去吗,两个人坐在一起,只顾得上说话,还顾得上读书吗,你要是想坐着就一个人坐着,不想坐着就和她一起边儿上站着去。”
冯玲珑难忍腿上酸痛,带着愧疚瞧了徐琳琅一眼,只得坐下了。
徐琳琅站在清兰学舍的后面,问严学正:“夫子,可否再搬来一套桌椅。”
“这些日子书院里没有闲置的桌椅,这些日子,你先站着吧。”严学正满不在乎的说完,背着手踱步到了清兰学舍的前面,招呼一众学生:“别看了别看了,赶紧读书。”
徐琳琅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清兰学舍后面,很是突兀。
严学正得意洋洋的在清兰学舍绕了好几圈。
徐锦芙回过的,幸灾乐祸的瞧了徐琳琅好几眼。
徐琳琅手里拿着所有的书,根本腾不出手去翻阅书本。
反正徐琳琅也根本不用看那些书,索性也不装着看了,只抱着书站在后面,脑中想着留仙楼的生意。
这些日子,舅舅舅母已经把仙云楼装饰起来了。
再张罗一段时间,就能开张做生意了。
徐锦芙见徐琳琅并不看书,心内舒服了些。
正式上课,孙夫子拿着一本书走进了清兰学舍。
孙夫子不苟言笑,进来坐在了清兰学舍前面的书案上,环视一圈。
一众少女雅雀无声。
孙夫子看向徐琳琅,问道:“怎么站着。”
“先生,夫子说书院内无空闲的桌椅了,故而我只能先站着。”徐琳琅如实答道。
孙夫子转向严学正,问道:“书院内都没有新的桌椅了吗。”
严学正忙凑了过来:“是的夫子,书院内只有九月的时候才会购置新的桌椅,都是有定数的,现下里确实是没有空余的了,只能是委屈徐大小姐站上一段时间了。”
严学正认为让徐琳琅站着也是说的过去,棠梨书院内没有空闲桌椅是真,每年九月份才购置新的桌椅也是真。
怪只能怪她来的不是时候,若是九月份入学,便不存在这般问题了。
“严学正,你在这学堂之中,是负责何事物的?”孙夫子的语气波澜不惊。
“为先生您打下手,检查学生课业,还有这清兰学舍一应琐事。”严学正恭敬答道。
“在其位,谋其事,你明白就好。”孙夫子的语气并不和善。
严学正的脑袋纵然不是顶级的灵光,也明白了孙夫子的话中之意了。
“先生,我今日定然将徐大小姐的桌椅之事安排好。”严学正连忙应下,她能来这棠梨书院当学正,也是仰仗了自己的这位表叔,表叔的话,自然得仔细的遵照。
徐锦芙有些失望,还想着严学正能让徐琳琅站上一段时间呢,唉,有个孙夫子这样冥顽不灵的在前面挡着就是碍事。
若是母亲能将孙夫子买通,徐琳琅就在这棠梨书院没什么活路了,偏偏孙夫子油盐不进。母亲只能找了好说话的严学正。
徐锦芙心内遗憾,却也无她法。
孙夫子环顾清兰学舍,目光看向了徐琳琅:“徐琳琅,你先和别人坐一张桌子。”
徐琳琅抱着一堆书本,上前几步,将书本放在了冯玲珑的桌子上。
冯玲珑惊讶了一瞬,连忙忍着腿上的痛给徐琳琅让出了坐的地方,旋即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向徐琳琅点了点头。
自从来了这棠梨书院,平时是无人搭理冯玲珑的,只有遇到些麻烦事儿,大家才会让冯玲珑去做。
冯玲珑心内委屈,却也不好拒绝,只能去做那些旁人不愿意去做的事情了。
可是此刻,徐琳琅虽然也不问冯玲珑同意与否,就将书放在了她的桌子上,可是冯玲珑能感觉的出徐琳琅直接放书的举动和旁人直接支使她干活的感觉是不同的。
怎么说呢,这感觉就是,那姑娘是寻了一个相熟信任的人,才直接将书本放了过来。
平日里旁人冒犯冯玲珑的时候,纵然她逆来顺受,心里却也是明白的,只是无奈罢了。
可现在,冯玲珑并没有感觉到被冒犯。
待到了中间休憩的时候,严学正大步流星走到徐琳琅面前,道:“给你找好桌椅了,在松山书院的库房里,你自己去抬过来,这是去松山书院库房的路线图纸。”
严学正说着,将一幅牛皮纸递了过来:“你快去快回,要赶在下堂课前回来。”
严学正才没有那么好心想要把地图给徐琳琅,不过是是怕徐琳琅绕来绕去走丢了耽误了待会儿上课,孙先生又要说她失职了。
本该是严学正寻几个仆妇去搬桌椅过来,不过严学正有心为难徐琳琅,便让徐琳琅自己去了。那桌椅都是实打实的沉水木,沉着呢。
说罢,严学正一刻不多留,快步走出了清兰学舍。
徐锦芙和胡珺儿幸灾乐祸地看向徐琳琅。
冯玲珑看着徐琳琅:“你有桌凳了,我带和你一起抬。”
徐琳琅看了看冯玲珑的腿,道:“我的丫鬟陪我去便好,我看你的腿像是受伤了的样子。”
冯玲珑迈了一下腿,酸痛再次袭来。
不用问冯玲珑缘故,徐琳琅就知道这便又是冯玲珑那位嫡母的“功劳了。”徐琳琅笑笑:“心意我领了,你还是好好歇一歇罢。”
说罢,徐琳琅拿着地图,去耳房内叫了阿筠,向着松山书院走去。
松山书院刚建成,男学生们还没有过去读书,倒是不用考虑男女大防问题。
前世徐琳琅并未去过松山书院,故而也确实需要依靠这幅地图。
徐琳琅七拐八绕,终是寻到了松山书院的库房。
徐琳琅好容易才从中搬出了一套桌子和凳子,徐琅把凳子递给阿筠,自己去搬了桌子。
阿筠争着要搬桌子,徐琳琅开口:“罢了,就你这瘦弱身子骨,还是我来吧。”说完不由分说的搬起还有些重的桌子沿着来时的路走去。
阿筠急急跟着,道:“小姐,怎么能让你搬桌子呢,让奴婢来吧。”
徐琳琅并不理会阿筠的话,只管搬了桌子往前走。
不远处的的竹林里,七八个穿着锦缎华服的俊朗男子怔怔的望着眼前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