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安雨
雷珊有点歉疚,想也不想地答:“说我挂了呗。”
郭莉莉哇地一声哭得很凶,可把她吓了一跳。“我天天在学校门口等,等得脖子都长了,怕他路上出事,又怕打听不到。好不容易他回来了,还躲着我,我就去找他,结果一看他的脸色我就知道了,当时就晕过去了。”
为了提防郝一博,被杏石口假消息蒙蔽的不光章延广一个。雷珊心疼极了:这年头缺医少药,病倒可不是好玩的。“你身体怎么样?没留下病根吧?”
郭莉莉挽起衣袖,让她摸自己丰腴光滑的胳膊,“早就好了,以前还有肌肉呢!”紧接着沮丧:“现在只剩肥肉了,都怪他,天天让我吃这吃那,烦死了。”
瘦些很好,圆乎乎的也可爱,雷珊捏捏她双下巴,“生完了再减嘛。”
郭莉莉从枕下摸出个化妆镜照照,噘着嘴啪地合上,丢回原处。这次不用催,她就主动讲“后来”了。
“后来~我在床上躺了两个月,真的,我一直觉得你活着,特别特别坚定,你怎么可能死呢?我还要去找你呢。我心里想不开,不吃不喝,对着天花板流眼泪。”她抹把眼泪,“他~他担心得很,说既然老天爷让我活下来,就得好好活着,连你那份一起活下去,你想吃的替你吃,你想去的地方替你去。他每天都来看我,每次狩猎都给我带些小东西回来,有时候是花有时候是书,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她指着床头一只张着大嘴巴的草绿色霸王龙公仔,足足半人高,尾巴还绑了个蝴蝶结。“喏,这个也是。”
抱过来揉揉,看着滑稽得很。“后来你就嫁给他了?”
郭莉莉脸庞慢慢红了,唉声叹气的。“他笨得很,又是死心眼,嘴巴严得很,从来没追过我,不过所有人都把我俩当成一对。前年六月,他们狩猎出事,死了不少人,逃回基地之后丧尸闻着血腥追过来,撑了几天几夜还是爆仓了,1/3的人没逃出来。”
“我们逃到湖南,投奔一个四、五千人的基地,叫湘西。”她停下来,望着雷珊惊讶的眼睛,“你认识吗?”
这世界真小,雷珊吐一口气,“前阵有人投奔我们,说湘西基地没了,挺惨的。”
郭莉莉黯然低头,小声说:“食物越来越难找,只能种菜养鸡,外面狩猎的还好,留在基地的都吃不饱肚子。首领有枪,动不动就打骂底下人,还修了监狱,谁得罪他和他亲信就判无期徒刑。”
前世记忆历历在目,雷珊冷笑,这下不用问“后来”了。“然后你们就到这里了?”
“可不,算起来搬过五次家,这里最小,可是最舒服。”她用欢快的目光打量自己小家,滔滔不绝地说:“柜子是新搬进来的,床原来就有,茶壶是年初狩猎他带回来的,床单好看吧?我自己挑的~”
雷珊笑嘻嘻地戳戳她。“喂,我只对一件事情感兴趣:你老公怎么向你求婚的?”
今天之前,如果谁把罗曼蒂克的郭莉莉和彭雁斌联系起来,雷珊一定嗤之以鼻,如今嘛,人家都要当爸妈了。
郭莉莉捂着比胭脂还红的脸庞,眼睛比星星还亮。“哼,他是个傻瓜,他~你不许笑话我。”
雷珊举起两根手指发誓:“怎么会?我就是很好奇嘛,你老公看起来很老实的。”
“他~去年开春,他狩猎时伤了腿,好不容易才逃回来,别人都说他死定了。我哭得眼睛都看不清了。”她细声细气地说,“我给他做饭洗衣,铺床叠被,慢慢就喜欢他了。等他能起床了,我就等他表白,谁知道他变回老样子,对我特别好特别好,就是不肯再迈一步。”
“我~我以为他变心了,可他也没别的女人,我就特别奇怪。后来等了又等,他迟迟没动静,我故意在他面前和别人亲热,他气得脸都变了,我就问他,你不是不喜欢我吗?”她气哼哼的,仿佛丈夫就在面前,兴师问罪的模样。“他就蔫了,转身走了,当晚托卢姨~就是刚才那个阿姨”
八卦来了,雷珊用力点头。
“托卢姨给我带话,说他没读过什么书,是个粗人,配不上我,又怕日子长了,我嫌弃他。”她不停流着眼泪,拎起枕巾胡乱抹抹,“你说,这叫什么事呀!我~要不是他,我都不知道在哪里,他还这个那个。”
雷珊也热泪盈眶,唏嘘着说:“我觉得你老公踏踏实实的,人品好,心也好,比很多人都好。”
失去了法律和秩序的束缚,很多人的心比鬼怪还丑陋。
郭莉莉沾沾自喜地说,“那是当然,他可能干了,一个人能干三个人的活儿,这个院子就是他盖起来的。他是农村出来的,家里四个孩子,他是老大,读了高中就进城打工,什么都做过,开始送货,挣了点小钱买二手车,攒了几年钱和人开餐馆,给家里寄了不少钱,最后赔了....”
她滔滔不绝讲下去,言语满是信赖和骄傲,随便一件小事能讲上三天三夜。深深被感染的雷珊戳戳她:“喂,他是不是早就暗恋你了?在清宁的时候?就跟小说电视剧似的?”
郭莉莉“哎呀”一声,捂着嘴巴咯咯笑,什么也不肯说,被她咯吱两下只好投降。
“我~我也这么问他来着,我说,19年6月7号那天,你干嘛拼了命把我背出来啊?万一掉下去怎么办?”她眼睛迷迷蒙蒙,满是梦幻和憧憬,话语甜得像蜜糖。“他开始不说,我怎么问都不说,后来我生气了,说那不结婚了。他只好招了。”
“19年年底,你记得吗?我们在七号别墅门口种了棵圣诞树,可漂亮了。那天我们野餐,把锅支在外面,还烤了肉烙了饼。他~那天他巡逻,闻见香味停了停,我给他一碗热汤。”
第134章
2024年4月25日,湖南永州
这个赵书记还挺能喝,章延广带着几分酒意踱回住处。这里是靠近围墙东南角落的一排平房,平时做为库房,下午收拾出来,分配给客人们休息。
床铺不算大,床单枕头是新换的,看上去很干净,章延广四仰八叉往上一横,好久没睡床了。可惜舒服是舒服,床架咯吱咯吱大响一阵,令他皱起眉头。
这么大动静?晚上怎么办事?
只能指望隔音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走到墙边把耳朵贴上去,隔壁传来一长串呼噜声,堪称震耳欲聋:董亮,别看他文绉绉的,打呼噜在队里数一数二,谁都受不了他。当年蜜月一过,董亮就被老婆轰出卧室,只能睡沙发。
章延广露出幸福的笑:董亮睡得这么香,别说办事,打雷他也听不见。
随即他走到另一侧墙壁,立刻笑不出了:李大嘴和石头是老战士,自律惯了,加上这里存的酒不多,晚餐只喝了一杯意思意思就闷头吃饭;此时扯着大嗓门谈兴正足,话题是广州的天气和甘蔗汁、虾粥烧腊。
这两个家伙警醒的很,耳朵也灵,被他们听见也就意味被全队听见,章延广头疼的想。
他自己无所谓,糙老爷们,食色性也嘛;雷珊脸皮薄,回到石榴苑之前肯定不许他碰了--出来一个多月,风餐露宿众目睽睽,只和他拉拉手,拥抱下,始终没亲热过。
日子没法过了,章延广扼腕,随后把目光移到木桌:普普通通,长方形,看着挺结实。
果然推几下,红木桌纹丝不动,加大几分力道依然靠墙稳稳站立,令他大为满意:高矮也合适,行,就是它了。
想着入夜后的缱绻情形,章延广开始微笑,进而憧憬、筹谋,仿佛心爱的女人就在面前。坐回床边静静抽了根烟,等这股劲儿平息下去他才从背包取出毛巾牙刷,出门去了。
基地大概两百来人,占地倒是不小,四四方方的场院很宽敞。刚才赵书记带他们走了一圈,重要地方都去过了,浴室在基地另一角。章延广进去一看,盛满雨水的黑皮袋铺满屋顶,下面连着水管,比不了石榴苑和秦鼎,倒也挺方便。
“直接打开就行。”负责这里的员工指指男浴室,热情地说:“水现成的,要毛巾吗?”
道过谢之后,章延广站在喷头底下,任凭温水淋遍全身,很久没洗澡了。以前他洗惯了战斗澡,定期桑拿按摩,也就罢了;现在麻烦多了,必须刷牙洗脖子搓后背,脚趾缝都得搓干净,否则不让上床。
有了女人真麻烦,他露出微笑,抓起肥皂打出泡沫。
傍晚有人送来水果甜品,他谢过了,又和李大嘴、何禹城等人聊了半天,直到大家打着哈欠都睡了,像头驴似的在室里转了八个圈的章延广开始烦躁。
水果吃光了,水也喝光了,他孤零零地去水房打了两壶水回来,站在门槛伸着脖子朝外看,足足等到九点半依然没动静,只剩木桌像是在嘲笑他。
有多少掏心窝子的话,一下午都说不完?
他决定不等了,直接走向基地另一侧,路上见人微笑点头。
一进小小院落,叽叽喳喳的鸡叫就传进耳朵,茁壮的葡萄藤顺着木架攀爬,倒是处好地方。
彭雁斌正百无聊赖的围着院落打转,时不时看看鸡窝、兔笼,居然还有对小刺猬。
章延广顿时心理平衡了。
招呼两句,男主人热情地带他进去,两个女孩子肆无忌惮的尖叫声和笑声把整个屋子都填满了。
“真的?真的?”郭莉莉像个小孩子似的再三求证,眼睛睁得大大的,双手比划着:“那么厚的雪?冻成冰棍怎么办?”
雷珊话语透着自豪:“老胡可不是一般人,猛虎听过没有?没有?战狼你总知道吧?”
自己名字被心爱女人提起是多么幸福,章延广微微笑着,听她絮絮吹嘘,不耐和埋怨顿时被抛到九霄云外。
谁没看过战狼呢?话题拐到吴京,不知怎么七拐八弯绕到最后看的电影:雷珊是《哪吒魔童降世》,郭莉莉也喜欢,委屈地说《哪吒2》算没戏了:导演还活着么?就算活着,什么时候能出续集啊?
两个女生聊的火热且天南海北,压根没发现他的到来,直到章延广干咳一声,雷珊才头也不抬地挥挥手:“说事呢~不许偷听。”
行吧行吧,故友久别重逢总是难得。这个郭莉莉一看就幼稚,又被老公保护得好,没经历过风雨,不像方棠,脑子聪明胆量也大,拿得稳主意,章延广没脾气了。
说起方棠,章延广非常感激。
记得去年从秦鼎回归,某天巡逻单独遇到方棠,后者问他一个问题。
方棠说,章队,你觉得雷珊是什么样的人?
章延广想也不想便答:人品好,心地好,重情义够义气,骨子里厚道,有股难得的侠义之风。即使没嫁给自己,也是位值得信赖的朋友。
方棠却直截了当地打断,说,章队,你说这些我知道,不止我一个人,我们大家都知道。你喜欢雷珊,不光因为这些吧?那你俩还不如拜把子呢。
这次章延广斟酌再三才答:我第一次见到雷珊,就对她印象很深。她是个女人,又不像女人,女人不应该像她这样,什么事情都冲在第一线,不应该天天和丧尸打交道。我不是说这样不好,我只是说,她不应该过的这么辛苦。荆州她受了伤,我对她说,以后不要再走无间道,她答应了。秦鼎的事了了,以后外面的事情我去,她留在你身边就好。
看起来方棠松了口气,笑得满脸开花:章队,锅炉厂还没爆仓的时候,有次雷珊出去狩猎,说找到好东西了,我们一堆人围着她,你猜是什么?
他猜不出,方棠得意地揭晓谜底:是郁金香块茎,种在地里就能活那种。
这答案他愣了愣,想起怀里两枚余香袅袅的玫瑰花苞。
方棠叮嘱:章队,雷珊看起来很坚强,枪打得准刀用得好,无间道比男人还厉害,可她是个女孩子啊!她喜欢花花草草喜欢首饰,喜欢玫瑰壁纸喜欢莫奈的画喜欢小水壶,走无间道都要特意带施华洛世奇回来....你好好好珍惜她,保护她,记着她对你的好....
此时此刻,章延广好脾气地坐到屋檐底下,彭雁斌端来热茶和葡萄,尝一口,酸的要命,只有孕妇吃得下。
闲聊几句,彭雁斌带着期盼问:“怎么也得多待几天吧?”
章延广反对的理由很充分:“够呛。湖南还好,广州那边从去年就开始打听,路上难走得很,天又热,赶上雨季就麻烦了。”
出门在外得谨慎从事,把富裕时间留出来
彭雁斌挠挠头,用商量的口吻说:“等莉莉生了再走吧?她胆子小,睡都睡不好,我也怕出事--年初有个女的也是生孩子,没生出来,一大一小都....”
他别过脸,后悔地冒出一句“没想要小孩,天天数着日子,也不知怎么就~”,不再说话。院中安静下来,微风拂动葡萄藤,像是连小鸡都入睡了。
不能剖腹产,女人生孩子就是走鬼门关了,古代产妇死亡率10-20%。灾难爆发四年,只有大基地的女人才敢生小孩,医生的待遇也是最高的。
章延广低声问:“医生呢?”
“没了。”彭雁斌声调死板,呆呆望着院门:“本来有个,去年爆仓,没逃出来。投奔湘西也是想着大树底下好乘凉,没想到又爆仓了。”
章延广摇头:“你们这个,不是长久之计。武器弹药还多吗?”
彭雁斌继续摇头。“不剩什么了,汽油也不多了。大点的基地压力太大,一般不收人,小点的去了受气。我们就靠种菜养鸡鸭过日子,粮食也在种,靠天吃饭。”
有一搭没一搭聊到深夜,章延广起身,敲门:“珊,走吧,让莉莉早点休息,累一天了。”
正把所有珍藏的首饰戴起来、辨认“这个施华洛世奇是你送我的,清宁爆仓那天我还带着呢”的郭莉莉满脸失望,灵机一动:“珊你陪我好不好?我好想你嘛,我舍不得你。”
章延广满嘴发干,眼瞧雷珊想也不想地应了:“好啊好啊,我也想你啊。”
彭雁斌有点着急,又不敢反驳,低声说:“夜里你得起夜,还是算了吧。”
郭莉莉扁起嘴巴,像所有任性孕妇那样什么道理也不肯讲。“就一晚,就一晚嘛!我上厕所阿珊也会扶着我,何况我睡得很香,一觉到天亮。有事叫你好了。”
这叫什么事啊?章延广瞪大眼睛,仿佛三伏天被泼了一盆冷水。
雷珊迟疑地望他一眼,显然有点歉疚,可惜迅速被故友重逢的喜悦湮没了。
“那好,你老公就睡隔壁好吧?卢姨住哪里?”雷珊搂着胖猫似的郭莉莉,又约法三章:“只能今天一天,明天就不行了,知道么?”
郭莉莉点头如小鸡啄米,乖乖歪在她怀里,分别对两位男士赌咒发誓:“章队章队就把阿珊借我一天嘛”“老公辛苦你一天,好不好?要不然我会睡不着的。”
彭雁斌二话不说就投降了,张罗着把自己被子抱走,从柜里拿新的,花里胡哨一看就是郭莉莉挑的。
话说到这里,章延广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无可奈何地朝雷珊使个眼色,迈出门外。
没几分钟她就出来了,愧疚地耷拉着肩膀,章延广站过去,声音压得很低:“我都洗完澡了。”
头顶葡萄叶沙沙作响,雷珊吸吸鼻子,掂起脚尖亲一口。“老胡老胡~”她像哄郭莉莉那样,“明天我就回来了,啊?”
他哼了一声,板着脸说:“明天要是不回来....”
“那我就是小刺猬”雷珊笑嘻嘻地说,指着墙角装着刺猬的铁笼;彭雁斌捉回来给郭莉莉,从水果里省出份额喂它,后者朝她显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