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月海
“这应该足够用了,司大人接着。”纪婵把画纸从夹子上拿起来,往后一递。
“朕看看。”泰清帝率先抬手接了,为看得清楚,还拿着画纸往前挤了挤,衣襟都搭到纪婵的后背上了。
司岂看着碍眼,便顺手推了纪婵一把。
纪婵还在收拾画画用具,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以为自己挡了谁的路,往一旁让了让。
然而那边有刚刚凑过来的左言。
司岂还想再推,却见纪婵整理好纸笔,朝小马伸出了手臂。
小马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腕,把人拉起来了。
司岂:“……”
这女人真把自己当男人了?
纪婵不知司岂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重新带上手套,回到解剖台前,拿起小马给她备好的缝合线,一针一针地把尸块缝了起来。
美人死得这么惨已经很可怜了。
死无全尸就更可怜了。
她得帮帮她。
纪婵缝合尸体时,泰清帝带着画像和一干顺天府的官员去了书房。
她不想出风头,就让小马把填好的尸格给了司岂。
推官李大人说,案发地在城南东区的八仙桥,这座桥连接小南河两岸街区。
小南河以南是大兴街,小南河以北是彩虹街。
城南菜市在八仙桥南面不到一里地之处。
是以,这座桥不但往来的行人多,桥下扔的烂菜和生活垃圾也不少。
如今天气转暖,桥下异味颇重,早上就有行人发觉桥下比往日更臭,但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没有人加以重视。
报案人是个开饭庄的商人,家里养了一只细犬,每日下午都会牵着出来走走,路过八仙桥时,细犬狂吠不止,商人好奇,便下到了桥下……
小南河早春时缺水,下面只有几尺长的涓涓细流,细流之外都是干涸的河床。
河床上只有报案人和狗的脚印,可见背篓是被人从桥上扔下去的。
李大人带人在桥两岸的街区找过死者,搜寻过目击证人,亦带狗搜寻过血迹,一无所获。
因此初步推断抛尸的时间在夜里,死者也不是八仙桥两岸的住民。
“……找不到死者,凶手更无从下手,这个案子相当棘手。”李大人在最后几句话中为自己做了一番辩护。
左言道:“死者不是八仙桥的,凶手却有可能是八仙桥附近的。皇上,分尸场所有大量血迹,是不是加派人手,对居住在附近的每个屠户、大夫以及厨子的家里进行搜查?”
泰清帝沉吟片刻,说道:“凶手就近弃尸是因为便利,凶手若担心事情败露,为混淆视听,也可能尽可能的扔到远处。但无论如何,由近及远,先查八仙桥附近是个办法。”
司岂附议。
接着,他把小马做的尸格详细解说一遍,末了又补充道:“凶手使用的刀具有卷刃,从屠户的习惯来看,如果有充足的时间,不大可能使用这样的刀具。还有篓子,根据编织花纹应该能找到售卖的杂货铺,也许能缩小范围。”
如此,顺天府可以从砒霜、背篓、画像、死者特征、凶手职业特征、以及抛尸地点等多个方面进行排查。
缝完尸体,纪婵的任务便暂时完成了。
出了顺天府大门,泰清帝笑着问纪婵,“纪博士该去国子监授课了吧,都准备好了吗?若有困难,朕可下旨推迟两天。”
纪婵道:“皇上放心,微臣都准备好了。”
她是个现代法医,储备的大部分知识都是超越这个时代的,能讲的东西都有限。
人体解剖学最实用,然而那些东西都在她的脑子里,没什么可准备的。
泰清帝道:“这几日辛苦你了,接下来的两日纪大人好好休息,大理寺就不用去了。”说到这里,他看向司岂,“司大人意下如何?”
司岂垂下眼眸,拱手道:“皇上说的是。”
泰清帝走了,左言走了,一干官员都走了。
司岂对纪婵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纪大人上车,我送你回去。”
纪婵揉了揉快要抬不起来的眼皮,说道:“不……必了吧。”
司岂笑笑,上了自己的马车,对罗清说道:“先跟上纪大人的马车,然后再回府。”
纪婵闻言挑了挑眉,不再管他,上车后,眼睛一闭便睡了过去。
司岂回府时,已经亥时了。
将一进门,二夫人身边的管事王妈妈就找了过来,“二夫人在等三爷,还请三爷走上一趟。”
司岂惊讶道:“王妈妈,眼下都这个时辰了,是不是明日再说?”
王妈妈恳切地说道:“三爷还是走一趟吧。二夫人这几日始终在琢磨三爷的婚姻大事,吃不好睡不好,三爷去了,二夫人就能安心些。”
司岂虽无奈,但也应了,“王妈妈稍等,我去换换衣裳。”
王妈妈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道:“三爷,时间不早了……二门早该下钥了,守门的婆子还等着呐。”
司岂只好穿着官服去了二夫人住的清音苑。
清音苑很大,仅次于司老夫人的院子,其内里装饰朴实,但极为清雅,一草一木一瓶一罐都透着独一无二的美感。
王妈妈打起珠帘,司岂迈步走进宴息间。
“逾静,你可算回来了。”二夫人款款迎上来,刚要抓住司岂的袖子,又捂着鼻子连退好几步,问道,“逾静这是去哪里了,怎么这么大的怪味。”
二夫人性子柔和,言辞委婉,说是怪味,其实就是臭味。
司岂抱歉地说道:“儿子才从顺天府回来,让母亲受惊了。”他也往后撤了两步。
“过来坐下。”二夫人还没意识到司岂说的是什么意思,在太师椅上坐下,拍拍扶手,说道:“你是大理寺的官员,在顺天府做什么?”
司勤也在屋里,凑上来闻了闻,飞快地避走了,问道:“三哥,顺天府是不是有大案子了,什么案子啊。”
二夫人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捂着嘴干呕了一声。
司岂立刻说道:“母亲休息吧,明儿儿子换了衣裳再来。”
二夫人惊恐地站起身,又往里面走了两步,说道:“没事没事,嗯……娘没事。娘只是想问问你,你对那纪娘子怎么想的。”
她大概是腿软,面色苍白地在贵妃榻上坐下了,又道,“逾静啊,那样的女子是断然不能进咱司家大门的,你千万不能因为孩子乱了分寸。”
第41章
司岂笑了笑,哪里是他因为孩子乱了分寸,分明是母亲和妹妹因为佳表妹乱了阵脚。
“母亲,胖墩儿是我的儿子,纪大人在宫里出不来,我便有责任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至于纪大人,我……”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了,眼里也有了一丝迷惘。
司勤跺了跺脚,“纪大人怎么样?三哥你倒是接着说呀。”
司岂心里乱了,他想说纪大人只是同僚,这辈子绝不会娶她,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说不出来,就是不确定。
不确定的事,他便不会承诺。
“母亲,小妹,纪大人只是我的同僚,暂且不说她。佳表妹的事我是不大同意的。”他也累了,不想绕圈子,既然母亲一直惦记这件事,不如给个准话让她死心。
“我不喜欢佳表妹,也不想娶她,请母亲成全。”
二夫人忐忑好几天,盼望好几天,得到的却是这么一个结果,顿时潸然泪下。
“逾静……”她哽咽着说道,“你大舅一向疼你。”
司岂皱了皱眉,大舅疼他,他就要娶佳表妹作为回报吗?
这是什么道理?
司勤撅起粉嫩的小嘴,往前凑了几步,娇声说道:“三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啊!佳表姐性子柔顺,长得好看,还会作诗做好吃的呢!我就喜欢佳表姐,不想要别的女人做我嫂子。”
司岂笑了笑,“大舅疼我,我可以孝顺他,小妹喜欢你的佳表姐,可以跟她一直做好姐妹,对不对?”
二夫人蹙着柳叶眉,一手握拳,一手抚着胸口,泪水一滴滴地往下掉,“那怎么能一样呢?”
司勤跑过去,抱住二夫人的脖子,说道:“娘亲不哭,我帮娘亲说三哥。”
她扭头瞪着司岂,“三哥,那怎么能一样呢?三哥娶佳表姐是亲上加亲,我们表姐妹就更亲了呀。”
司岂哂笑,所以为了尊敬的母亲,为了可爱的妹妹,他就要牺牲自己,无条件地答应娶佳表妹吗?
若当真是要命的事,他或者可以牺牲。
但这种事,他无法从命。
婚姻的确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他若不愿意,也没人强迫得了他。
“母亲和妹妹说得有道理,确实是我想窄了。这样吧,我今天脑子有些乱,顺天府的碎尸案特别复杂,就连皇上也去了,还限定了破案时日,等这件事……”
司勤听到了其中关键的两个字,惊讶地说道:“碎尸?哥,碎尸啊,怪不得那么臭呢。”
“哇……”二夫人一口喷了出去。
“母亲……”司岂急急往前走了两步,
“站住!”二夫人大叫一声,又是“哇”的一口。
“三爷请回吧,这味道着实大了些。”王妈妈捏着鼻子说道。
司岂顺利地从清音苑退了出来,抱歉地长揖一礼,小声道:“母亲抱歉了,儿子的第一次婚姻就是被迫的,如今,无论是您还是妹妹,都不能强迫我娶不想娶的女人。”
纪婵在家休息两天,却也没怎么闲着。
首先,她跟三个孩子一起听闫先生讲课——只要孙毅没事,她就让其一起听。
其次,纪婵准备了两幅人体解剖的巨型挂画,一张肌肉挂图,一张器官挂图。
届时,看图说话就可以了。
两天很快就过去了。
二月二十,纪婵换上一身改良的玄色缎面大褂,足登一双鹿皮短靴,腰系鹿皮阔带,器宇轩昂地进了堂屋。
众人眼前一亮。
胖墩儿竖起大拇指,道:“我娘真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