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谢玉璋也叹气:那,就是最差的情况了。
虽不知道张芬怎么没做成皇后,竟嫁给了李七郎,但他的后宫哪会轻松。谢玉璋道,我只望他万万不要如此。
谢玉璋抬起头,道:“臣妾侥天之幸,能回到云京,此生已经再无所求,愿寻一道观出家,从此日夜为陛下与大穆祈福。此臣妾心愿,望陛下成全。”
她直视着皇帝,皇帝站在陛阶台上,亦直视着她。
皇帝道:“有功之臣,如何能不赏?谢氏,听封。”
谢玉璋提起衣摆再次跪了下去:“臣妾在。”
皇帝负手而立:“卿虽为前朝血脉,却心有大义,不以一家之姓为重,胸怀边疆百姓之安危,以一人之力促使五部归附。”
“卿此功,若为男子,足以封侯。然,卿是女子。”
“卿以公主之身和亲漠北,也当以公主之身归来。”
“谢氏,朕亦封你为大穆公主,赐号——永宁。”
谢玉璋愕然抬头。
她其实只想从皇帝手里讨一个外命妇的诰命,或者退一步,他许她出家去避开种种红尘俗事亦可,最糟糕的则是他把她收进后宫。
唯独公主……她是万万也没有想到。此时愕然的神情,百分之百是真情流露,毫无作伪。
那皇帝站在那里,微微低头望着她。
有那么一瞬,谢玉璋好像看到了他的身上有重影。
皇帝的影子和一个青年的影子重叠了。
是这样吗?这个皇帝,难道不是那个在回廊下握住她手腕的那个皇帝么?
皇帝话音一落,群臣也哗然。
实是这个封赏,也超出了大家的预期。而大家的预期,其实也和漠北汗妃自己期望的差不多。以及作为男人,他们中许多人都暗搓搓地觉得皇帝若把汗妃收入自己的后宫,其实也是不错的选择。
只是皇帝却让所有人都惊讶了。
陈良志终于忍不住看了一眼李卫风,李卫风也正在看着他。
两个人都怔怔的。
【不管将来如何,天下如何。公主于臣,永远都是公主。】
谢玉璋望着那男人,耳畔不知怎地响起这声音。
她懂了。
这个男人啊,在兑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他虽然做了皇帝,但他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他或许就是那个在回廊下捉住她手腕,让她怕得发抖的皇帝,但他的身体里,也还藏着那个握着刀保护她的青年。
岁月荏苒,八年时光匆匆而过,再见面,的确已物是人非。
但在此刻,谢玉璋和李固又如当年大帐中那样,心有灵犀。
只是当年,他与她之间隔着的是一层薄薄的毡帘,现在,他与她之间则隔着丹陛玉阶。
始终,都隔着些什么。
李固看到那倾城绝色的女郎神情怔忡了一瞬,而后眼中有水光一闪而过。
李固知道,她想起来了。
她亦没忘。
原来没忘的,不止是他。
皇帝的这个封赏,实在令大家感到意外。
只是有资格对此事提出异议的人在心里掂量了一下,都决定闭嘴。
一个公主而已,又没有任何实权。顶多给她食邑奉养,翻不起风浪。记在史书上,啪啪打前赵的脸,却是何其漂亮的一笔。
于是对这个并不那么合乎规范的封赏,众臣选择平静接受了,竟无一人有异议。
“臣妾永宁,谢主隆恩。”谢玉璋举手,齐眉。
“臣妾微末之功,当此厚赏,诚惶诚恐。”
“唯天恩不敢负。臣妾,愿天下安定,百姓安居,妾自安心。更愿吾皇圣体安康,福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穆朝永宁公主再拜。
李固负手而立,凝视着谢玉璋纤细的身形。
永宁。
朕愿你归来之后,一生安宁。
谢玉璋被带到了后廷,有宫娥奉上宫装——她既已经是大穆公主,就不当再穿胡服了。只这宫装都准备好了,看来他……早有安排。
谢玉璋由宫娥服侍着褪下胡服,着上了宫装。
比起从前赵朝时,这宫装在细节上有了许多变化。云京人是最爱时尚的,八年都过去了,流行肯定早就不同。
待换好衣衫,谢玉璋静坐着等前来引她的人。
觐见已经完毕,按照日程安排,中午还有赐宴。她毕竟是女子,这中间的时间,按预先排好的行程,会带她去见过后宫诸妃。
正想着,已经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匆匆接近。
来了。
来人推开了门,一步迈了进来。
谢玉璋望去,不禁微微一笑——老熟人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刚才在殿上瞥见过一眼,不及细看的福春。
杨怀深护送谢玉璋一直送到北境边界处。在这段路上,谢玉璋抓着自己这位表哥,打听了很多。
张芬没有为后的事最让她吃惊,至于其余美人都是小事。她只特意问了谢氏族人,跟前世一样,都圈禁在谢家村。特特问起康乐郡主谢宝珠,杨怀深不清楚。
“康乐郡主?应该和寿王在一起吧?”杨怀深道,“我不知道,我回京就没见到过她。”
杨怀深以前与康乐也并不熟。不关注她也是正常的。
但如果康乐郡主入了后宫,他不该不知道。谢玉璋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虽然今生发生了种种变化,但似乎都是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
又问起内廷之事,果然福春已经出现在李固的身边。哪怕今生变化这么大,都没能影响他。
谢玉璋实在觉得自己当年早早与他结下善缘,这一步走得很对。
见是福春,她站了起来——虽然现在又是公主了,到底与从前不一样。她是一个外姓公主,而福春已经是大穆的内廷总管,皇帝身边最信重的宦官了。
只是她笑吟吟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只见内廷大总管福春福大公公鬼鬼祟祟地转身关上门,关得死死的。
然后他转过身来,几乎是一瞬便变化了表情。
“殿下!殿下请救福春一命呐!”内廷大总管哭丧着压低声音,说着便朝谢玉璋扑了过来,噗通一声跪下,直接抱住了永宁公主谢玉璋的腿!
谢玉璋:“……”
第100章
“所以你便编了许多故事骗他?”谢玉璋问。
福春还跪在地上,涕泪四流:“陛下偶尔问起殿下,奴婢……奴婢又不是朝霞宫的人,哪能真的知道那么多,又不敢说不知道,只得编了。”
他一副昔日小监模样,谢玉璋无奈,道:“快起来,你都是内廷大总管了,这像什么样子。”
福春却不肯起,只说:“殿下且听奴婢说完。”
谢玉璋道:“知道了,不就是把贤妃救治小猫的事按在我头上,还胡编我和康乐姐姐关系很好这些。”
福春却哭道:“殿下饶了奴婢!”
谢玉璋一怔,蹙眉:“还有什么事?”
福春哭道:“奴婢真不是有心的,奴婢就随口一说,谁想得到陛下就要杀人……”
谢玉璋闻言心惊,沉下脸来:“福春,我时间不多的,你再不好好说话,耽误的是你自己。”
福春的哭声戛然而止。
谢玉璋说:“你说了什么无心之语?陛下又杀了谁?”
福春抽噎着将徐姑姑之死说了。
谢玉璋半晌没有说话。
福春觑着谢玉璋的脸色,哭道:”奴婢真不是有心害人,万不料陛下竟会动此大怒……”
谢玉璋“嘿”了一声,吐气道:“算什么大怒?”
福春怔住。他抬眼,谢玉璋脸上神情淡淡。在草原上磨砺了八年归来的公主,跟他记忆中那个小殿下,不大一样了。
她说:“皇帝不高兴,皇帝让她死,她便得死。于皇帝,不过动动嘴皮子的事,算不上什么大怒。”
谢玉璋的目光下移,落在福春面上,告诫他:“福春,你既到了天子身边,便需明白‘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道理。他若真是动了大怒,又怎么会只死一个人,又怎么会让人死得如此安然?他若真怒了,那会是……要死很多人的。”
谢玉璋仿佛又想起了那一年,逍遥侯府的人战战兢兢不敢出头,谢家村的女眷也被看管,竟只有她来去自由。最后,为那些枉死在三木之下的族人收尸的,是她和林斐。
谢家村血流成河,那,才是天子之怒。
徐姑姑之死,不过是天子一个动念而已。只因他是皇帝,一动念间便是人命。
且这位天子,悍戾之名令人震惧。他这一路行来,不知道是踩过多少的尸骨,趟过多深的血河。
徐姑姑这等弃主之仆,在他看来便如阵前脱逃的士兵,于是一动念间,徐姑姑便死了。
刚刚在殿上才觉得他像那青年,此时,他又像那帝王了。
总之是隔得太远,便面目模糊。可谢玉璋又不希望靠近,又觉得便这般隔得远远的,就很好。
她凝视着福春圆圆的面庞,说:“你以前说的谎我都可以替你圆上,但你若想善终,切莫再对咱们这位陛下弄虚作鬼。没人救得了你。”
她目光幽幽,令人难以揣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