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谢玉璋并不将这一个吻放在心上。
一个吻能改变男人什么?一个女人又能改变男人什么?
什么都改变不了。
当初乌维是多么地宠爱她,对她又是多么地温柔啊。可当他需要牺牲她的时候,不论她怎么哭泣哀求,他也未曾犹豫过。
她刚才也是冲动了。
但李固突然出手,捞住了她的手臂。
谢玉璋顿住,抬眸看他。
李固的眸子中还有热度。这种事,总是男人比女人更重些。他们上起头来,有时候甚至不管不顾。
谢玉璋的心里闪过念头——李固若执着,将这身子给他也无妨。
这于她有利而无害。中原人重贞洁,她若将处子之身给他,他定记得深刻;胡人偏又不重贞洁,穷人家几兄弟共妻也是常见的,女人父死子承、兄亡弟继是不知道多少年的传统,她便不是处子身,阿史那也不会在意。
这些算计的念头在谢玉璋的脑子里一瞬翻涌,李固却放开了手。
谢玉璋微怔抬头,又一次从他眼中看到隐忍和克制——便和多年后,她在宫闱里偶尔与他相遇时,从他眼中看到的一样。
大穆开国皇帝李固,讷言敏行,峻肃自持。
果然一个人最鲜明的性格特征,从年轻的时候便已初具雏形。
只是,现在的隐忍与克制,谢玉璋还能理解。可后来,后来他已经是皇帝了,不是那等没有实权被架空了的皇帝,是历来威势最重、说一不二的开国皇帝,想要一个亡国之女,甚至不用说话,不过是动动眼色的事。自有人揣摩上意,会替他去办妥。
他……为什么还要克制?
谢玉璋的心中一时涌出了茫然。李固对她的喜欢,真的和别的男人的喜欢不一样吗?
“殿下的名字,”李固低声问,“能告诉臣吗?”
他声音低沉,如潜夜暗流,没有追问刚才那个吻,低低地只是问她的名字。
谢玉璋的长发在风中拂动。
“玉璋。”她说。
“玉章……”李固将这名字在舌尖反复品味,问,“哪个章?”
谢玉璋拢住头发,答:“弄璋错写何妨事,爱女从来甚爱儿。”
原来是玉璋,李固想。
她出生的时候,父母一定爱极了她,才会给她这样一个名字。可现在……
李固抬手,帮谢玉璋拉上了斗篷上的风帽,随即放开了手。
“殿下回吧。”他垂眸,“明日……很重要。”
“你见过他吗?”谢玉璋却问,“我的夫君?”
夫君。
李固胸口被寒风压着,回答得艰难。
“见过。”他说,“可汗是草原霸主。”
而你,将是天下霸主,谢玉璋想。
所以李固的喜欢,她定要拿在手里,留作日后的底牌。
“那就好。”她露出欣慰的笑颜,“我喜欢强大的人,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我回去啦。”她说着,退后,转身。
那最后一眼,似笑,似怨。
他与她,都还不是强大的人,都尚不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所以他们的人生,仅仅只能在这个夜里,碰触出这么星星点点的光辉。寒风一吹,便湮灭不见。
“殿下!”李固忽地叫住她。
谢玉璋拉着风帽回头,洁白面孔在月光里净美如玉。
李固道:“臣,姓李。”
谢玉璋微怔,随即恍然:“本就姓李?”
李固点头:“是本姓。”
李铭的义子们不管他们之前姓什么,认了义父之后便都姓李了。怪不得他做了皇帝之后,也没有改回别的姓氏。原来李固的本姓便是李。
所以“李固”就是他原原本本的名字。
这个夜晚,他与她,互通了本名。
李固一直站在那里目送谢玉璋,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帐篷与帐篷的缝隙间许久,他才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他的飞虎军,在另一处高地扎营。
“将军回来了?”他的亲兵看见他,哈着白气跺着脚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李固沉默从他身边走过去。
“将军?”亲兵诧异。
李固在帐前站住,只觉得胸膛里有什么东西翻涌,令人呼吸都困难。
亲兵在他身后,忽听“仓啷”一声,李固已经拔出了刀,横刀斩去!
亲兵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那一刀却只是斩断了帐篷的支柱,帐篷应声而倒,塌了半边。
李固握着刀站在雪地里,月光洒在他的背上。
久久,一言不发。
第33章
谢玉璋回去的时候,外间的侍女还熟睡着,只有值夜的侍女焦急地等候着她,见她回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过去帮她解了斗篷,又在熏炉里加了碳给她烤手。
摸着她的手冰凉,她嗔道:“殿下再不能这样乱跑了,这地界能把人冻成冰块。”
她又伤感道:“若是让阿斐知道殿下这样不爱惜自己,不知道该有多生气。”
谢玉璋只含笑说:“晓得了。别念叨了。”
侍女观她神色,奇道:“殿下怎地心情这样好?”
谢玉璋嘴角带笑:“你不知道外面的雪有多好看。明晃晃的,像白昼似的。月亮特别大,和在云京时不一样。”
这一路行来看到的尽是茫茫的积雪了,便是再好看,侍女也早就审美疲劳了。她心想,公主真是个乐天的性子,不知道是不是还没真正长大的缘故,但明明有些时候看起来又那样成熟有威仪,真是奇怪。
但谢玉璋带笑的眼,上翘的粉唇,叫人不忍心打破她的好心情。
侍女便说:“是呢,白日里看也好看呢,就是看久了伤眼睛。还是早些睡吧,明日还要赶路的。”
服侍着谢玉璋又睡了,自己睡在帐幔外面,疲劳了一天,很快入睡了。
谢玉璋望着帐顶,听着侍女均匀的呼吸,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去。
有今日她和李固碰撞出的火花,她不担心将来回到云京后的日子了。
一个功成名就登上了权力巅峰的男人,对自己年少时爱慕过却未曾得到过的女人总归不会太坏。更何况,那位陛下……本就对她不坏,不是吗?
谢玉璋已经明白,作为皇帝的李固,毫无疑问是喜欢她的。若不是一直惦记着她,他身为九五之尊,怎么会屈尊降贵地出现在逍遥侯府,只为见她最后一面。
她在云京生活的那些年,他从未为难过她,更未强迫过她。
只那一次,他赤落落表明心意也只有捉住她手腕的那一次。她不愿,他便放过了她,并未强迫她夺取她。
谢玉璋甚至回想起来,逍遥侯府的吃穿用度当然不能跟她还是公主的时候比,但其实都是很好的。
她喜欢吃的东西都能吃到,按季送过来的衣料也都是当年的流行,并非那等以次充好敷衍了事。
她那时从不深思,从内心里便拒绝去想……新帝便是再仁厚,又何至于仁厚到连女眷衣裳料子都照顾得如此周全的地步?
那分明是,额外的关心,特别的看顾。
张芬已是皇后,为何见了她,眼中总有嫉妒。
大虎姐姐是他后宫的女人,为何每次见到她,总是欲言又止。
福春是春风得意的内廷大总管,多少人想巴结他都巴结不上,为何每次见到她都笑眯眯地如此和蔼。
前世,她眼随心盲,拒绝去看清这一切。
可是这辈子,再躲不了。她非但不躲,还要迎上去。
亡国公主的身份实在太过拖累,就这么一点点筹码,就允许她牢牢抓在手里吧。
……
第二日,和亲队伍行了大半晌,远远地开始看到人烟和连绵的帐顶。
像宫殿一样庞大的帐篷群惊呆了陪嫁的人员,大家嗡嗡议论,指指点点。
便是五皇子也咋舌。
对五皇子来说,帐篷是在野外宿营时的临时遮蔽之物。而对草原上的人来说,帐篷是可以拆卸组装的移动的家。
二者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阿史那可汗已过了知天命之年,须发花白。胡人不像中原人那样绾发髻,他卷曲的头发散落蓬松,看起来像一头鬃毛浓密的狮子。
谢玉璋的队伍抵达时,漠北人已经摆出了迎接的阵势。出现在中原人面前的人们,莫不盛装打扮。披上自己最好的皮衣,戴上最漂亮的羽毛头饰,胸口挂着一串串的长链,缀着狼牙和宝石。
有的人甚至把整个野兽头骨嵌上宝石当作盔帽一般戴在头上。也有很多人的帽子上装着奇形怪状的角。
五皇子自然不知道这些装扮其实是在盛大庆典的时候漠北人才会装点起来,平日里这些人其实也只是戴着普通的保暖的皮毛帽子而已。
他目光扫了一趟,所见皆如妖魔鬼怪一般,心下骇然。他本来和寿王并驾齐驱,这会儿下意识地勒了缰绳,落后了寿王半个马身。
阿史那汗带人骑马迎了上来,两队人在空阔的原野里汇合。
壮硕威武的老人大声说了什么。通译给寿王和五皇子翻译:“他问:美丽的公主,他的妻子在哪里?”
五皇子的脸色当时就不好看起来。化外蛮夷,如此无礼。
只是五皇子和寿王身份虽高,外交事宜却不是他俩的责任。说白了,他两个只是个点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