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黎
出乎几人意料,祁琅没有抓住这个机会摆威风,也没有因为这个明显要同归于尽的命令而恐惧阻止,笑眯眯的脾气很好的样子,看着与周围士兵绝望又绝决的模样截然不同,看得人莫名无力,也不知道是该赞扬她心胸宽广不怕死,还是骂她没心没肺点儿啷当。
多拉左右看了看,又问:“如果长官没有其他吩咐,我们就回去指挥队伍了。”
祁琅这次没让他们走,还问他们:“你们打算怎么打?”
多拉不吭声,鲁德瓮声瓮气说:“往死里打。”
嗯,祁琅鼓鼓掌,她隐约体会到林绝教自己军事理论课时的绝望了,二傻子这种生物总是有教人哑口无言的能力。
但是话糙理不糙,鲁德说得也没错,都这时候了,也只能往死里打,能拉几个就拉几个。
“你们这些人啊,太没有想象力了。”
祁琅摇摇头,从空间纽里摸出来一串罐头似的东西,一个排长扔俩:“这里面是驱虫作用的药水,让你们的人在你们阵地的边缘放上,然后率领部队带上所有武器往这里集合。”
几人拿着驱虫药摆弄,不明所以:“没见过这个啊,这个有用?”
“如果一个地方没人,那喷上它就有用,如果满满都是肉香,虫子也不傻,忍着恶心也乐意来啃你们的。”
祁琅看着这些迟疑的排长拍拍手:“快快快干活去,死马当做活马医,反正大家都要死了,相信我最差也就是进虫子肚子里的姿势不一样呗,到最后拉出来不还是一个形状的粑粑。”
众人:“…”
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会说话的长官。
也许是祁琅的淡定爽快实在是格格不入,也许是她的声音和语气太有感染力,反正第三连这些桀骜不驯的排长们到最后还真地乖乖按她说得召集队伍过来。
第三连全部五百个人都聚集在一面的战线上,战壕里士兵胳膊都能碰到胳膊,即使是再傻的兵也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多拉。”
三排长科南和四排长劳西凑过来,看着站在最前面拉着十几个后勤兵嘀咕的祁琅,科南对多拉小声说:“她到底在搞什么?能靠谱吗?”
“我有点后悔了。”劳西说:“我的士兵即使死,也该是堂堂正正的战死,而不是被一窝蜂的屠杀。”
“来都来了,后悔有个屁用。”
多拉已经淡定下来,还悠哉叼了根烟,眼睛却一眨不眨定在祁琅身上:“就像她说得,破罐子破摔,我看咱们新长官可能真是有点本事。”
“我也这么觉得。”
鲁德也开口,几人看过来,鲁德挠挠头:“有本事的人都劲劲儿的,乍一看跟神经病似的,就像多拉就有本事,咱们那位代理连长也有本事,这位长官一看就病得最厉害,她本事一定特别大。”
众人:“…”
你可真他妈是个大机灵鬼!
在多拉黑着脸要和鲁德打起来的时候,虫潮终于渐渐涌了过来,祁琅带着后勤兵走回战线里,在士兵们狐疑打量的目光中淡定自若跳上装甲炮,不知打哪儿摸出来一个大喇叭,拍了拍就对着嘴扬声说:“战士们,战役要打响了,我也不多废话,一会儿你们都给我瞪大眼睛看清楚了、往脑子里记好了,回去以后人人给我们写一份战后感,排长人人给我写一份战术总结报告,谁要是不写出来点东西糊弄我就等着跑死在校场吧。”
众人一听这话,当时就嗡嗡不断,多拉几个排长彼此对视,都是惊疑不定,战壕里有士兵大着胆子嚷嚷:“长官,我们还能有以后吗?”
“有!”
祁琅大声说:“你们只要做的,就是听到命令就开炮,把子弹炮弹打光,都听明白了吗?!”
有了生的希望,哪怕可能只是个善意的谎言,所有人也不禁精神大振,大吼道:“是!长官!”
“这样也好。”
三排长感慨说:“振作了士气,就能多打死几只虫子。”
多拉没有说话,他仍然盯着祁琅,眯了眯眼。
他总觉得她做这么多,不只是想激励士气而已。
伴随着士兵的声浪,巨大的嗡嗡声迅速靠近,无数流水般的虫族顺着之前基地东面敞开的口子横冲直撞涌过来。
祁琅一抬手,之前默默站在她身后的后勤兵都拿起一个个手柄似的东西,无数半人高的、垂着一个个大水球似的飞行器被遥控着起飞,直直地冲着虫潮飞去。
在后勤兵的遥控下,飞行器在虫潮中绕行,飞在半空中的飞蚁和靠近地表的工蜂都对飞行器没什么反应,所以竟然任由它们飞到虫潮深处,伴随着一声声几不可察的轻响,垂着的水球轰然爆裂,一股股透明粘稠液体四溅开来,瞬间覆盖了周围一大片虫子。
虫族身披厚重的甲壳,这些厚重的甲壳如果是单靠子弹攻击,即使是最孱弱的飞蚁的甲壳也需要连着两颗子弹同时击中一个地方才能击穿,再加上它们庞大的数量、敏捷的速度和强大的生命力,这也是即使帝国拥有众多重武器也在与虫族战役中处于劣势的原因。
士兵们早就习惯虫族的强大,在所有人心里发虚的时候,他们却眼睁睁看着那些虫族走着走着、速度开始减缓。
它们那铁黑色的甲壳不知何时开始融化,就像渐渐融化的巧克力,黑色的铁水顺着它们庞大的身体流淌。
“这是一种新型化学药剂,可以有效融化低等虫族的甲壳,在这过程中,它们会觉得浑身麻痒、疼痛,在本能之下,它们会扑向身边的事物甚至是同伴,试图通过摩擦体表来解除这种麻痒。”
祁琅指着开始不约而同扑向四周同族的虫子,越来越多的虫子被沾染上药剂,被融化的虫子范围越来越扩大,原本整齐的虫潮队伍秩序渐渐混乱。
按理说这个时候外围的虫子会不自觉往四周扩散,但是因为之前在四周喷洒了药水,虫族本能厌恶那种味道,又因为外围没有肉味吸引,所以虫族队伍没有扩散,仍然照着原来的路线行走,随着药水的牵引,虫子密度越来越大、虫潮队伍越来越拥挤。
所有人呆呆看着随着被融化掉黑色甲壳、越来越多变成肉粉色的虫子,连手里的枪都快拿不稳,一个个目瞪口呆。
自他们来到虫族战场,所有人只知道开枪开炮,硬打硬上,什么时候见过“脱马甲”这种招数?!
“很遗憾,经过研究我们发现,虫族内壳与甲壳之间有一层生物膜,这种生物膜对化学药剂免疫,所以化学融化只能到这里为止。”
祁琅又是一挥手,飞回来的飞行器被装载上燃烧弹重新启航,一个个在涌动的虫潮中像亢奋的母鸡一样美滋滋开始下蛋。
炸裂的火焰在肉粉色的虫潮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燃烧,虫族凄厉的嘶鸣伴随着某种诡异的焦香味四散传播,祁琅淡定躲过一个生生被暴怒的虫族砸回来的飞行器火球,一本正经地转头给大家解释:“相信大家也看见了,经过我们的科学分析,虫子在褪壳之后的燃烧率是褪壳之前的三倍不止,虽然因为□□携带的温度问题,没有办法把虫子完全烤熟,但是处于火力中心的虫子烤个五六成熟那是完全——”
“长官。”
多拉不知何时站到她下面,仰头看着她萌哒哒开口:“您说话的时候为什么舔嘴唇?”
“…”祁琅:“我有吗?”
“有的,长官。”
多拉笑眯眯地说:“尤其是在说五六成熟的时候,您舔了两次呢。”
祁琅感觉背后众人的眼神渐渐意味深长,她强作镇定:“大概是因为我渴了吧,毕竟这么久了也没有那个小机灵鬼想过给长官递个水。”
“是我们的错。”
多拉立刻摸出来一个干净的水壶,恭恭敬敬递给她,祁琅接过来仰头刚喝了一口,又听多拉笑嘻嘻说:“长官,这样烤熟的虫子能吃吗?味道好吗?”
祁琅险些被呛到,但是她是谁,堂堂祁大海岂会被这么个段位的小破孩给打败,她放下水壶,斜眼扫了故作乖巧的多拉一眼,突然笑了一声。
祁琅蹲下来,笑呵呵看着多拉:“跟我耍心眼,是吧,小子。”
多拉一脸天真无邪:“长官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在我峥嵘而复杂的前半生中,一般只有两种人。”祁琅拿出一根烟,示意他给点上火,又问他:“你猜是哪两种?”
多拉想了想,默默否决“男人”和“女人”,摸出打火机给她点上烟,试探着说:“朋友…和敌人?”
“也差不多。”祁琅夹着烟,也不抽,只是抖了抖烟灰,笑着说:“是哭着走的和…”
多拉头顶灯泡一亮:“和笑着走的。”那还真是差不多。
“不。”
祁琅摇摇头:“是哭着走的,和,哭着,走的。”
多拉:“…”
哭着,走的。
“…”多拉艰难说:“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祁琅对他神秘一笑,直笑得多拉头皮发麻,她才摆摆手,身后梅尔立刻带人把她身后的一个比两人还高的音箱似的东西往战线前面推,祁琅嘱咐着:“调到最大音量啊。”
多拉还沉浸在未知的恐惧中,他看了看那个古里古怪的东西,扭过头来,就看见祁琅又从摸出来一个话筒似的玩意儿。
“…”多拉:“您这是要干什么?”
最近的虫子都快打到战壕前了,这个时候了难道她还要演讲?!讲给谁听,虫子听?如果演讲者愿意给它们搓一顿那它们估计挺乐意的。
“看不出吗?我要开始放大招了。”
祁琅把点燃的烟塞进多拉嘴里,站起来挽起袖子,左右晃了晃肩膀,对多拉说:“一会儿我喊开始,你就下令开火,所有弹药尽情地上,一点别省。”
多拉被她的气势所慑,不由地后退两步,表情渐渐惊恐:“您到底要干什么?”
祁琅眼看着渐渐涌过来的虫潮,把话筒慢慢放到嘴边,深沉说:“见证奇迹的时候,到了!”
前所未有的强烈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多拉下意识要扑上去要阻止:“等——等一下——”
“啊——————”
多拉呆住了,排长们呆住了,所有的士兵都呆住了,连虫潮都呆住了。
所有人和虫都维持着一个姿势,风声都静止,连时间都仿佛凝固,只有两军阵营中间那个两人高的音箱,自顾自立体环绕式爆发着惊骇欲绝惨绝人寰的尖叫声——“啊——”
这真的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吗?!
多拉满脑子只翻涌着这一个念头。
他头晕目眩、神魂颠倒,突然两耳一声轻响,震得他整个人像喝醉了酒似的晕晕乎乎往后倒。
在他混乱模糊的视野中,他看见虫潮开始漩涡般的涌动,肉粉色被烤得遍体鳞伤的虫族们疯了似的扑向自己身边的同族,它们撕咬着,啃噬着,杀戮着,以不死不休几近于同归于尽的劲头自相残杀,血肉横飞、尸骸遍野、惨不忍睹。
多拉呆呆地看着,嘴里的烟不知何时已经掉在地上,所有士兵都和他一样,石化般僵硬地看着前方的涌动的虫潮。
祁琅嚎了好一会儿,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低头对多拉喊:“开火吧!”
多拉鸟都不鸟她,仍然呆呆看着前方。
祁琅心想这波儿士兵的心理素质还是不行啊,她又加大了声喊:“多拉!中尉干活了!开炮了——”
多拉还是不鸟她,祁琅有点生气了。
她正要再大声喊,身后梅尔上前,默默拍了拍她的肩膀,递给她一块石头。
祁琅握着石头颠了颠,笑了:“梅尔,你咋这么凶啊,这多不合——”
“他耳膜破了,长官。”
梅尔平静地取下耳朵里塞着的耳塞,拍了拍自己的耳朵,恍然大悟:“哦,我说呢,我的耳膜也破了。”
祁琅:“…”
祁琅:“???”
祁琅:“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估计他们的耳膜都破了,而且他们也不像我似的会唇语。”
梅尔在兜里摸了摸,摸出来一把小红旗,又摸出来一叠硬纸板放在祁琅手里,嘱咐她:“我用旗语指挥他们开炮,您在这里歇会儿,如果有事儿就立起板子挥舞,我能看得见。”
“等一下。”
祁琅突然握住梅尔的手臂,梅尔不解地看着她,祁琅盯着她的嘴,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你…你慢…慢点说,我这个耳…耳朵好像也…”
梅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