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狐绥
他说:“来做什么?”
那语气极冷,他脸上没有一点波澜,近乎于冷酷。
都是白璃不曾见过的。
慕墟身前形如自困的结界在她面前近乎虚无,不需要多费心思,就能轻松靠近。
走进这扇门之前,她想过,无论如何都不能哭。
要冷静,要稳如泰山,要像他一样足够可靠。真到这一会儿眼泪却像断了线的风筝,怎么也攒不住。
白璃走到近前却停下脚步。微微抬起下颌,手指囫囵揩过眼眶,用一种撒娇似的口吻:“因为来见你,我都是用跑的,这条破路一点都不好走。”
慕墟半撑着重渊剑,跪坐在原地静静注视着向法阵中心奔来的小姑娘。
他记得,一只凤凰成年期以前,会经历三次不同程度的险境。
第一次从鲜血中点燃凰火,第二次碎裂元丹、打破骨骼重新生出新翼,第三次便是九死一生的涅槃之境。
没有长辈护法,没有前人指引,甚至没有法器护住心脉。
她就那样靠着自己完成了所有的蜕变。
“我这样算不算披荆斩棘拯救王子的勇士啊?”她眼底水光犹存,眉眼一弯却是笑了。
慕墟没说话,握在剑柄上的手攒紧了几分。自责、心疼还有隐秘的欢喜与骄傲,却在心头赶了满趟。
流金色的白焰在脚下铺展。
白璃伸手覆上她的王子淌血的手腕,背脊上忽地生出一对漂亮的羽翼,牢牢将两个人拢阔在内。
羽翼划过粘稠的雾气,纯白羽毛如雪一样飘落。
慕墟怔了一下,伸手捞回一支,紧紧握在掌心。
重渊剑气沉凝,紧紧扎根在阵眼之上。
一瞬间——
灵府中魔魇开始疯狂反扑,他却觉得再清醒不过。困扰千年的返祖瓶颈,从此刻起隐隐现出一线转机。
“哭什么?”慕墟伸手轻轻揩去她眼尾那抹水色,到底软了语气,叹息着将人拥入怀底。
不破不立。
真正的龙该从绝境深渊里脱胎换骨——和他的小凤凰一样。
鼓噪的元丹,逆流的血脉,暴走的本源之力,开始一点点重归主人的掌控。
慕墟有了气力,一开口却说:“哭成了个小花猫。”
白璃:“……?”她眯起眼,“你再说一遍。”
慕墟指节刮过她鼻尖,低笑:“小花猫。”
白璃一把拍开他的手:“要你管!”妈的,这只龙怎么这么会毁气氛!
她着实有些恼,尾音却软软的。
仿佛被踩了尾巴的小奶猫,一下子毛都炸开了。
慕墟眉心舒展,唇角几不可查地扬了扬,一手抚过她柔软的银发,落在后颈边顺毛似的捏了捏。薄唇下压,却只是小心地在濡湿的眼睫下轻轻一吻。
白璃只觉心脏像被温水浸没,所有惶然都被一一安抚。蹭开他搭在颊边的手指,眼泪有意无意全蹭在他心口,很快濡湿了一大片。
这个怀抱很冷,仿佛刚从寒潭里捞出来的一尾鱼,冰冷的水汽像是能钻进骨子里。白璃忍不住仰头去看,只见他脸色格外苍白,就连唇角都没有一点血色。
“阿璃不怕么?”
慕墟搭下眼帘,指腹在她眼睫下逆鳞所在一下下摩挲。那一双眼底晦暗不明,潜藏着令人心颤的欲求:“这时候的龙,同野兽没多大区别。”
白璃:“……我知道。”
她自认不是黄口小儿,慕墟也不会真丧心病狂到对个幼崽下手,多半只是吓唬她,想叫她知难而退。
这只龙惯常会用这样的手段。
但修士自有修士的法子纾解。
要说这凤凰一族,传承记忆里居然会有这种东西,她其实也没想到。
白璃想着想着,先把自己想熟了。脸颊飞霞,连着耳根子都烫得厉害。
一咬牙双手环过慕墟后颈,用了几分力迫使他低下头,凑上去在那唇角边轻啄了一口。
两额相抵。
慕墟怔了一瞬,眼底茫然一片。但手掌却下意识紧叩怀中少女的腰肢,指腹有意无意摩挲着腰间那一点软肉。
白璃有点受不住,咬着牙不肯叫羞人的声音脱口。
钝刀子磨肉,到底难捱。
她心一横,索性闭上眼,任由灵识出窍,颤颤巍巍叩开了他封闭的灵府。
这一步出奇的容易,仿佛握着天然地通行券。那看起来凶险的壁垒,竟没有半点阻挠的意思。
如果说上一次主动迈入他的灵府,纯属路过敲了门没人应。
那么这一次便是主动送上门的猎物,盘踞在领土上的猛兽此刻没有一点要放过的意思,甚至迫不及待想要饱餐一顿。
神魂相触那一瞬,便是一阵难以明说的颤栗。
他的神魂带着独有的锋利,哪怕只是万分之一都叫人感到难以忽略的疼痛。
紧接着难以言说的酥麻遍彻四肢百骸,她一下子瘫软在龙的怀里,龙尾上微凉的鳞片擦过脚踝一点点向上探。
……
白璃跌坐在原地,用力推了一把这只不知节制为何物的龙。而后那手指无力地垂落在他衣摆边,连一点蜷握的力气都没有。
整个人活似一个偷尝禁果的失足少女,脑海中一片空白,却觉得哪哪都虚。
对于嘴炮小能手来讲。
这样身体力行的浸入式体验太他喵刺激了!
白璃:受不住,告辞。
慕墟屈着一条腿,低笑:“过来。”
白璃:“?”
从心地先退了一步,她语气微弱:“……你还想干什么?”
第六十章
这片慕墟布下的结界里, 水火两种灵气交融建构起一种稳定的灵气场, 无端端有种暧昧的味道。
慕墟半靠在石壁前,整只龙都懒洋洋的。那种发热期常常伴随的暴躁戾气一扫而空, 有点像餍足的大猫, 收起利爪趴在小溪边晒太阳,慵懒又闲适。
白璃双眼无神:搞得我本人更像没逼数的咸鱼了。
偏偏懒洋洋的大龙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还问:“怕什么?”
你说我怕什么?白璃蜷了蜷小指,心有余悸。
怎么说呢, 这样全部心神的交锋对她来说过于激烈, 好似将身心每一寸都毫无保留地奉上。悲喜交融在一起,所有小心思都湮没在不可描述的快感中。
甚至她觉得,此时此刻,灵魂中都透着一股属于这只龙的气息。任谁瞧过, 都能嗅到一点端倪。
但这也切实得了好处, 忽然拔升的修为变得更加凝视,灵府中从前不能消化的传承变得清晰, 连手掌被划开的伤口都长出一道粉白新肉。
修真话本里常常说, 龙涎什么颇具奇效不是没有道理, 还有……她目光忍不住往下一移, 不着痕迹的从腰腹间过。
嘶——
下一刻, 她半仰着头,被抓包似的正正对上慕墟眼底深沉雾色,便什么也不敢想了。抬手一敲脑壳,将那些驶向幼儿园以外的车打包扔出去。
慕墟抵着额心看了她一会儿, 似乎想起什么,唔了声:“展翼来看看。”
白璃忍不住吐槽:“你这口气好像梨园里看戏的。”
来自神魂疲惫感尤其怪异,她原本觉得整个人软成了一滩水,比总裁文里的破布娃娃还不如,手脚虚浮无力,捏都捏不起那种。
但只歇了这么片刻,经脉中灵气充盈,元丹里多了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本源力量,有种奇怪的饱足感。
……就搞得她很像采阳补阴的女妖精。
慕墟手轻抵在唇边咳了一声,眉梢眼角流露出点点笑意。他张开怀抱,似乎专为映证刚刚那一句采补之说,大咧咧引女妖精上钩。
白璃脖子一梗,虚张声势:怎、怎么可能,这龙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读心术这种烂大街的设定,早就过时了!
昨日傍晚那一会儿,实属危急关头时势所迫。
这一回想要召出翅膀却不似那般容易。
白璃捣鼓了半天,灵气在经脉中乱窜,直至额心都渗出一点细汗,那对洁白的羽翼才从背脊间缓缓生出。
这个过程背上会微微有点痒,耳廓边隐隐有凤鸣声,像是来自长辈的鼓舞。
总之非常神奇。
仿佛发现新大陆一般,白璃足尖一点,旋身漂浮在半空中。她第一次觉得翅膀这东西这么好使,和驭驶灵剑或者灵宝不同,挥动翅膀不需要灵气调动。
飞行是鸟类天生就会的技能,还比正常走路多了一点自有翱翔的快感。
白璃:原来当鸟人这么快乐的!
她绕着半卧的龙飞了一圈,整个人好似多动症儿童,一会儿撩过大龙一缕头发编小辫玩,一会儿又捉住他的袖尾囫囵晃几下。
慕墟没什么反应,半阖眼,看上去有点像在补眠。
她于是胆气陡增,径直上去踹了一脚。
啊——
神清气爽!
这一下对龙来说充其量只能算挠痒痒。
慕墟眯眼:“敢做不敢当,可不是种好习惯。”
白璃居高临下一睨,当即挑衅三连:“不敢当,没本事,你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