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韧枝
“谁?”端着木托盘的婢子一站起来,瞧见了红漆木柱后的一片玄色衣角。
彭煜没想到自己偷听被看见了,只得挺直腰板站了出来,佯装路过。
“在下彭煜,来找你家女郎,只是给我领路的小厮半路肚子疼就走了,我也不知怎么走,就来了这,若两位方便的话,可否给我指个路。”彭煜一席话端庄周正。
两个婢子也知道彭煜这个名字,便信了他的话,给他指了路。
彭煜在去楚尤嫤的路上,将蒲柳之三个字在心里来来回回念了不下十遍,无一不咬牙切齿,攥拳愤恨。
…
楚尤嫤正闲的无趣在院子里除草种花,彭煜看到一个娇小的鹅黄色身影团在院子里,心里莫名发软。
楚尤嫤蹲在地上顶着柔和的阳光拿起几粒花种正要往草地里撒,倏地,一片阴翳遮了过来,楚尤下意识的嫤抬头看了一眼,却看见了她一点都不想看见的人。
楚尤嫤微微一愣,惊讶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虽不情愿,却不打算视他于无物,站起来,从腰间抽出帕子,细细的擦了手,问道“彭将军身为外男,不在前厅待着,往后院闯不觉得于理不合,有失风范吗?”
“嫤儿,我想见你,我忍不住了。”彭煜在看到楚尤嫤的那一刻,心便活泛起来,想到这是经历了上辈子的楚尤嫤,他便分外心疼,十分自责。
楚尤嫤见彭煜还想继续靠近自己,不动声色的后退两步“彭将军自重。”
“嫤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随我回彭城,我们复婚好不好,我用余下半生来弥补上辈子的过错。”彭煜知道楚尤嫤也是重生的,便摊了牌,想让她对自己更信任。
谁料,楚尤嫤没听这话前脸上只是没表情,听了这话后,楚尤嫤直接冷下脸寒声道“彭将军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们既以和离,就没了和好的可能,彭将军心怀天下,我这等内宅女子不愿阻了将军的路,将军不妨往前看,会有更好的等着将军。”
彭煜急道“没有更好的,我只要你一人,你就是最好的。”
楚尤嫤心里冷意更甚,寒声道“彭将军会如何对待杀父仇人?”
彭煜没料道她突然问这个,不过这种事不需思考,彭煜沉声道“自然是千刀万剐,让他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我一女子,不像彭将军有勇有谋,能杀之以报父仇,可我也做不到去侍奉杀我全家的人!”说到最后一句,楚尤嫤眼眶充血,声音也带着浓烈的恨意。
喊出这一句,楚尤嫤宣泄出了多日积攒在心里的恨意,也不在害怕彭煜会不会跟上辈子似的,对荆州下手,毕竟,眼前的这个彭煜就是上辈子攻了荆州的那个彭煜,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他的野心,明之晃晃,上辈子做过的事情,他该做的还会做,逃也逃不掉。
楚尤嫤红着眼睛,不再掩饰对彭煜的恨意,激声道“若我知道招惹你会是满门遭屠的下场,我说什么也不会闹着嫁给你,你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滚,滚,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你,老天爷为什么不可怜可怜我,让我回到嫁给你之前。”
彭煜听完楞在原地,仿佛听不懂楚尤嫤的这番话。
她在说什么?
杀了她全家?他什么时候做过这等事?
彭煜第一反应是愤怒,她竟如此想他,他被追杀,一路南下,找到她父亲,借了兵,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他怎么会反咬她父亲。
可看着面前情绪失控的女子,彭煜又开始无边的心疼,她为什么不问清楚,要独自一人将这些事压在心里。
彭煜想要上前安抚楚尤嫤,可手刚落在楚尤嫤背上,就被她一把推开。
“别碰我。”
彭煜只得站在原地,不再试图靠近她。
“我不知你从哪听来的消息,你说的那些我从来没做过,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等恩将仇报,不知好歹的人吗?”声音低柔。
楚尤嫤听后抬起红红的眼睛看他,冷笑。
“怎么,做过的事彭将军不认吗?承认自己是个过河拆桥的人就这么难吗?”
“你为何不信我,当年我派人到荆州,可我的人到荆州前,荆州就已经被攻陷了。”彭煜试图跟她解释。
“你如何证明不是你派人攻打的荆州?”楚尤嫤冷静了一些。
彭煜犯难,这如何证明,她说的那些事情这辈子还没有发生,他如何证明。
楚尤嫤看彭煜不再言语,又道“是不是你不重要了,若彭将军这次能放荆州一马,尤嫤感激不尽。只是将军莫要再提复婚一事,错的路我不会再走第二次,将军请回吧。”面色平静,眼中无波无澜。
“嫤儿,我……”彭煜见她还是不相信自己,还想替自己辩解一番,楚尤嫤却不欲与他继续纠缠,没等他话说完,便快步回了自己的屋子,关了门。
彭煜看着关的严丝合缝的门,沉默片刻,就算心里有许多话想同她说,却不敢硬闯,怕引她厌恶。
第25章
彭煜自那日出了楚府后,就再也没能进去过, 夜里寻个客栈住一晚, 白日又不死心的在彭府门口站着。希望楚尤嫤能出来见他一面。
期间,彭煜见蒲柳之整日进进出出这楚府, 心里压了一肚子酸气。
天清气朗,金黄的阳光撒在广袤的地上, 衬得万物懒洋洋的。
隔壁府的小门里走出来两个挎着竹篮的仆妇。
穿着褐色衣服的那位仆妇靠近着深绿衣衫的仆妇,神神秘秘小声道“哎, 你听说了吗, 咱家公子跟老爷说想娶隔壁楚家的女儿, 央着老爷去提亲呢?”
深绿衣衫仆妇惊讶道“那楚家女郎前几个月不是嫁出去了吗?”
褐衣仆妇看深绿衣衫的仆妇一脸懵逼的模样,笑出了声“楚家女郎与她夫家和离了, 从彭城一路回了荆州。”
“和离了?这才几个月?”
“管她几个月,不过我听前院的人说, 老爷正动摇不定, 不过老爷向来疼公子, 对公子有求必应,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同意了。”
“……”
两个去买菜的仆人正往对街去,两个人说的话也愈发不清。
不过前边的那些一字不落全进了彭煜耳朵。
彭煜蹙眉, 攥紧拳头,望了眼淋在暖阳中楚府,最后大步离去。
……
“嫤儿,院子里陆陆续续的开了许多花,我想你一个人也无事可做, 你哥不在,我也闲着,便来寻你一起去瞧瞧。”林罗云一袭浅紫交领春衫,款款而来。进了门就开始喊。
“得亏嫂嫂还惦记着我,不然我就要被母亲念道的耳朵生茧子了。”楚尤嫤如临大赦,立马从绣榻上下来,欢喜的过去牵林罗云的手。
这几日赵金秀日日在她耳边念叨蒲柳之的好,她是在是消受不了。
林罗云绕过竖在房间南侧的紫金檀木兰花垂枝戏蝶屏风才发现赵金秀也在。
俯身行礼请安“母亲也在,外头院子里花开的好看,母亲不若一起去赏赏?”
赵金秀端起放在梨花木案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才徐徐到“我就不去了,省的讨某个没良心的嫌。”
“母亲…”楚尤嫤撒娇似的喊了一声。
赵金秀绷不住了,挥手笑道“去吧去吧。”
院子里的海棠娇艳欲滴,林罗云随手指了一朵,“你瞧,那花开的真好,‘著雨胭脂点点消,半开时节最妖娆’,这首诗将海棠的神韵点画的入体。”
楚尤嫤看见开的正盛的海棠,想起了上辈子的一件事,她哥有过一个妾室,名字就叫海棠,上辈子的书信来往间,母亲提到过,哥哥有一女一子。
嫂嫂这胎是个女儿,哥哥从外边带回来的妾生了个儿子,那妾比嫂嫂生的还要早几个月,生了儿子后哥哥才把她带回府。
林罗云嫁人后没了少女的娇俏,言行得体,举止端庄,日子久了,她哥哥觉得无趣,就彻底迷上了那个妾室。
林罗云笑的轻柔,楚尤嫤看向被她哥蒙在鼓里的林罗云,心底犹豫,要不要,告诉嫂嫂。
“嫤儿,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林罗云看出楚尤嫤正在愣神,柔声问道。
楚尤嫤心里闪过挣扎,半饷后,望着不远处的一只海棠花,不露声色道“嫂嫂,哥哥这几日都在做什么,我回来这些天,就没怎么见着他。”
“我也不知,他只说外头有事,我一内宅妇人,也不便细细盘问。”林罗云不解,好端端的赏花,提那等不解风月的人作甚。
“不行,我得去好生跟父亲说说,哥哥在外头,他那些朋友不是吃喝嫖赌就是斗鸡遛狗,他要是出去跟那伙人厮混,学坏了怎么办”楚尤嫤高声道。
“不行不行,你哥哥在外头干的都是正事,自打我跟他成了亲,他再也没去过那些混杂的地方,你若告到父亲面前,你哥哥面子往哪放。”林罗云连忙阻止。
“嫂嫂怎么这么信任我哥哥?”楚尤嫤正色问道。
一边是她哥哥,一边是成了她嫂嫂的好友,她夹在中间,实属为难,若是昧着良心瞒下这件事,林罗云事事为她找想,是真心待她,她心里实属不安。
可要把这事捅出来,她哥哥从小疼她,她也不忍让哥哥难受。
“你哥哥在成亲时,给我立过誓,说心里只容得我下我一人,日后他定好好行事,挣些荣耀来,让我更有底气。”
林罗云提起这些,面上是止不住的娇羞,一双柔夷轻轻的抚着肚子,眼里满是柔情。
楚尤嫤见状,心里不忍。
但听到林罗云说她哥哥要挣些荣耀来时,心里一惊。
乱世当道,她哥哥一个被伺候惯了,又无己见的文人能挣什么荣耀,她父亲虽被当今圣上冯羽招了降,可也是顾着整个荆州安危才不得已入了冯羽一党,若是哥哥说的闯一番作为是彻底投靠冯羽,父亲定不会饶了他,若不是,他又不能提枪动刀,还能去造反不成。
楚尤嫤觉得这事牵扯的有些大,她需得提醒父亲,让父亲出面解决此事。
“嫤儿,你听到了吗?可不许去父亲面前说。”林罗云轻摇楚尤嫤的胳膊。
林暮说过,他知道自己以前坐的那些混账事,让父亲母亲不在对他有所寄托,所以他想自己悄悄闯出些作为给父亲母亲瞧瞧,林罗云是他妻子,自然信他。
楚尤嫤看着为她哥哥瞒着的林罗云,一阵唏嘘和怜惜,女子何其可悲,被礼教束缚着,一生只能在后宅相夫教子,可怜林罗云一柔情女子,被她哥哥骗得对他死心塌地,满怀信任,最后却被辜负。
楚尤嫤心虚的随口寻了个话题,将这事敷衍过去。
……
几日后,彭城彭府
“将军找我有何事?”郦无忧站在彭煜面前问道。
“如今天下混乱,逆贼当道,你可愿入我帐下,一同为安定天下出一份力。”彭煜沉声问道。
当初欣赏他,不顾一片反对声借兵力与他,不过短短时日,他就攻下了荆州,实属少年之材。
“不愿。”短短两字,表明了郦无忧坚定的立场。
“为何?”
“楚女郎对我有恩情,我先前说过,从此忠于她一人,甘愿做她牛马,荆州余事处理完后,我便南下去寻女郎。”郦无忧脊背挺直,少年声线清朗。
彭煜本欲劝说一番,这样的少年将才实属难得,可念及楚尤嫤,转瞬便放弃了。
郦无忧一走,彭煜便唤了彭楚河进来。
彭煜捻着手里的剑柄,沉声道。
“吩咐下去,行装整顿,三日后随我下扬州。”
“是。”
刘柔君听闻彭煜回来了,疾步赶过来,头上的珠钗两两相撞,清脆入耳。
“你搞得什么名堂,先是不知珍惜,与她和离,大醉一场后,又巴巴的跑过去,你不嫌丢人,我还要面子呢。”刘柔君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