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韧枝
随安哀叹一声,彭煜不去,他只需要对自己说两个字表达自己不去的意愿就好,可怜他,堂堂七尺男儿,还要搜肠刮肚替彭煜想个不失体面的理由去给松寿院回话。
想到前几次老夫人的冷讽暗嘲,随安实在是不想去,无论怎么说,他随安跟在彭煜身边,也有他自己的一份傲气,可是却要受那个无半分端庄的老夫人的责怪谩骂,他自然有说不出口的委屈在心里。
沉默了半响,随安大着胆子开口。
“小的觉得男君还是去吧,万一那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与男君商量呢。”虽说是大着胆子说出了这句话,可碍于彭煜的威严和往日松寿院做的那些事,随安说的理不直气不壮的,声音像卡在喉咙里一样,哼哼唧唧的。
彭煜斜睨了随安一眼,没说话,可意思确很明确,不去!
随安在心底哀嚎一声,去了松寿院。
不过半响,随安就回来了,不过走在随安前面的还有一人。
那人额头间附一貂皮抹额,掺白的发整齐的束在脑后,眼尾处的层层细褶昭示着已非韶龄,但眼里的那抹精光让人忽视不得,身穿绛红色裘衣,手持龙头杖,发胖的身子略显福态。
等走近一看,正是松寿院的老夫人。
彭煜放下手中的笔,坐在蒲团上,等来人过来。
沉实的拐杖敲打在地上,老夫人一只手抬起,直指案前的男人。
“彭煜,你现在是本事了,连我这个祖母的话都不听了吗,竟敢欺骗祖母,祖母不过是请你去一趟松寿院,你竟再三推辞。”
“还是说,你以为祖母老了,没什么用了,管不了你了。”最后一句话的语调颇重,老夫人说完瞪着低垂的眼皮看向彭煜,势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彭煜垂眸掠过案角摆放整齐的竹简,最后落在站在案几前的彭老夫人身上。
彭煜未起身相迎,端正的跽坐于蒲团上。
“祖母多虑了,只是军中事务繁忙,孙儿无暇抽身。”低沉浑厚的声音透着磁性,还带着不易让人察觉的不耐和隐忍。
“军务繁忙就能违背我这个祖母的命令了吗,你别忘了,祖母虽年纪大了,不中用了,但是你若觉得军务缠身,忙不过来,祖母也是能帮你卸卸担子的。”
彭老夫人是彭老将军的继室,当年过门后跟随彭老将军上过战场,且为彭老将军挡过刀子,后来在军中也颇有威望,是以一些对彭家衷心耿耿的老将军对彭老太太的话也是非常听从的。
“谢祖母好意,孙儿保证,下不为例。”掩在青色宽大袖口里的手紧握成拳,话语从齿间萦绕而出。
“你明白就好。”
彭老夫人听到这话,面上的薄怒消失不见,只余下满脸欣慰。
“前些日子,我同你说的那件事你考虑的如何了。”彭老夫人拄着拐杖上前走了几步,笑着问道。
“孙儿已有正室,若为妾,怕是委屈了表妹。”
“梦儿她心悦于你,虽说做妾是委屈了些,但你日后若好好待她,想必她也是能过顺心日子的。”
彭老夫人此前育有一女,嫁与一左庶长为妻,后逆臣冯羽谋逆篡位之时,夫妻二人双双死于战乱之中,只余下尚还年幼的女儿归梦女,彭老夫人自然舍不得让其流离受苦,便接到身边亲自抚养,宠爱有加。
虽说彭老夫人是因为归梦女心系彭煜才想施压让彭煜纳了她,但她也有她自己的考量在其中。
彭煜羽翼渐丰,能牵制他的地方是越来越少,彭老夫人不由得心中焦急,不过若归梦女争气些,能博得彭煜的欢心,她手中就又多了些许筹码。
因着彭煜短暂的沉默,屋子里的氛围有些凝滞,彭老夫人嘴角牵起的笑意也有消失的迹象。
彭老夫人忍不住想要再次发问,可又被彭煜说出的话堵了回去。
……
彭老夫人离开时脸上是了然的笑,腮下拉出的褶子上挑,昭示着彭老夫人的满意与高兴。
第5章
夜色渐浓,一轮弯月斜斜的挂在苍穹间,孤寂清冷,倾洒而下的如水银线触到堆高的白雪散发出莹亮的光。
冬日的夜没了夏虫的吵闹,透着一股万籁无声的寒凉,尤其在少了掌灯人时,那抹孤冷寒凉便萦绕心间,挥之不去。
一身玄色衣袍的彭煜站立在一处安安静静被月色笼罩的院子前,粗制的袍子包-裹着男人笔直的身段,宽厚的肩膀,却掩盖不住男人由内而外的英气。
男人浑身散发出的寒意,与冰雪融为一体。
看着毫无烛光的屋子,彭煜眼中的冷意更甚,定定的看了几眼后,径直甩袖离去,徒留一地脚印。
而这一切,楚尤嫤浑然不知。
翌日,天微微亮。
“善书,去把窗子开一开,这屋里着实憋闷的慌。”
等屋外的冷风吹散了一室的温热后,楚尤嫤才伸手拿起了眼前的竹箸。
此时,楚尤嫤在这府里的待遇还算不错,炭火不休的烧了一夜,暖意十足,但暖过头了,也使人头脑有些混涨。
早上吃了点小厨房准备的饭菜后,楚尤嫤挑了身石榴红的衣裳,并且心情颇好的让善画给自己上了妆。
“女郎今日真是好颜色,让婢子眼前一亮呢。”善书看见装扮好的楚尤嫤不由得赞叹道。
“之前你家女郎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不过婢子总觉得之前女郎的装扮少了些什么。”善书迈着小步子,围着楚尤嫤转着圈,似在寻找着与往常的不同之处。
不同之处大概就是现在的装扮才是最适合楚尤嫤的吧。
以前她照着彭煜心上人的穿着打扮精心装扮自己,将自己掩盖在一副不属于自己的皮囊之下,收着自己的小性子,学着温柔,可别的女子的温柔小意怎么能是她学的来呢。
她的性子本就是无法无天,娇蛮任性的。要不然当初那么多女子倾心于彭煜,到最后,反倒是她这个跟他只见过一面的女子嫁给了他。
楚尤嫤看着铜镜里娇媚明艳的自己,牵唇一笑。
这才是真正的荆州之女楚尤嫤。
……
“女郎,这只簪子你带上肯定好看。”善书拿着一支通体晶莹的红玉簪子抬手欲往楚尤嫤的发间戴。
楚尤嫤的眼睛紧紧盯着铺子外来来往往的人,未察觉到自己头上多了一支簪子。
等反应过来时,就见掌柜的举着一方铜镜摆在自己面前,眉开眼笑的看着自己。
“这坊间一直流传的人靠衣装马靠鞍,可今儿一看,女郎真是让小人开了眼了,这簪子硬是被女郎给带活了。”掌柜谄媚的说到,眼神若有若无的看向楚尤嫤露出的一小节白嫩如玉的脖颈。
“这只簪子乃用上好的红玉制成,玉质纯净,不掺杂色,是可遇不可求的珍贵物件,簪子更是由大师所制,女郎本就姿色上佳,带着这只簪子更是如明月般耀耀生辉,女郎就是这只簪子的有缘人啊。”掌柜看楚尤嫤不为所动,更加卖力的向楚尤嫤细说这只簪子的珍贵之处。
楚尤嫤抿唇一笑,看着铜镜里的那只红玉簪子,只觉得也就是比其他的玉簪要格外剔透莹润几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
掌柜没能从楚尤嫤的眼神中看出她对这只簪子的满意和欢喜,遂放下铜镜,另一只手欲从将红玉簪子从楚尤嫤的头上摘下来,手伸到一半,却被打了下来。
掌柜吃痛的看向打他手的人,眼珠微瞪,神色不虞。
善书怒喊道“看什么看,想动我家女郎,看我不把你手打断。”
“你,你简直是无理取闹,我只是想把簪子拿下来,让这位女郎看个清楚而已,并非有意冒犯女郎。”掌柜依旧是瞪着善书,极力为自己辩解。
“你是没长眼吗,我在这儿,用不着你动手,不就是要拿你簪子吗,我帮女郎取下来就是了。”善书气不过,动作轻柔的从楚尤嫤头上摘下簪子后,径直将簪子往掌柜那个方向扔去。
吓得掌柜连忙伸手去接,瞬间冒出了几滴冷汗。
虽说这位掌柜确实存了不轨之心,想借着簪子亲近楚尤嫤,可这簪子的珍贵他确实没说谎,这只簪子的确如他所说不是凡品,说是他的镇店之宝也不为过。
起先见女郎身边的婢子拿这只簪子的时候,他本想呵斥一番的,可没想到那位女郎的姿容如此绝色,衬得簪子也越发不俗。也就没说什么。
谁料到,这位女郎身边跟着的婢子竟如此泼辣。
掌柜抱着怀里的簪子愤懑的冲善书出去的方向呸了一声,小心翼翼的转身将簪子放回原处。
楚尤嫤看了眼气得鼓鼓的善书,轻笑了一声。
“你与那掌柜的置何气,平白坏了自己的心情。”
“女郎,你是没看到,那掌柜他不怀好意,想对女郎不敬,婢子恨不得把他那只手剁下来。”善书怒气未消,恶狠狠的说到。
楚尤嫤当时没注意到,那掌柜的手并非如他所说只是想把簪子摘下来,而是径直冲着楚尤嫤的脖子去的,楚尤嫤没看到,但是善书看的清清楚楚。
“好了,别气了,我带你去买糖葫芦吃好不好。”楚尤嫤不想因着这个掌柜之事做过多的纠缠,反正他也没碰到自己分毫,也就不必因他生过多的气了。
她今日出来,是有别的重要的事情要做的。
“婢子听女郎的。”善书一听有糖葫芦吃了,耷拉着的嘴角这才稍稍抬了些。
至于那个掌柜的,敢对女郎下手,她诅咒他这个簪子铺让他赔个底朝天,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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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的街市有些热闹,一路走来,有驾马而过的人,有乘轿慢行的人,路上行走的人更是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善书和楚尤嫤一人拿着一只糖葫芦,慢悠悠的走在街上。
年轻貌美的女郎走在街上总是引人注目的,更何论楚尤嫤螓首蛾眉,长相明艳。
一路走来,楚尤嫤收获了不少目光,或惊叹,或艳羡,亦有不堪的。
感受到那些个杂乱的眼神,楚尤嫤心里憋了一股闷气,嫁做人妇后,她出门竟然忘了戴帷帽。
被人这么看着,楚尤嫤也没了继续逛下去的心思。
轻轻扯了扯身边盯着一处买糕点的摊子饶有兴致的善书,意思是不逛了,打道回府。
善书盯着梅花蜜糕,只觉得口水都要馋出来了,回过头来,眨巴着眼睛,期待的看着楚尤嫤。
“女郎,婢子保证这是最后一样儿,买完咱在回去好不好。”
楚尤嫤对这个惯会撒娇耍赖的婢子没辙,看了眼掕着大包小包吃食的善书一眼,无奈一笑,站在一旁,示意善书去买。
善书得了允许,立马欢喜的去买了。
那个买梅花蜜糕的摊子前乌泱的为了一群人,都是冲着买蜜糕来的。
等了好一会儿,才轮到善书,看着蒸布上余下的一小块蜜糕,善书心有不甘,等了这么一会儿,到自己买的时候就只剩了这一小块。
看到蒸布上的蜜糕买完了,围着的人也就都散了。
只有拿着那一小块蜜糕的善书还不死心的站在摊子前,问道“这个蜜糕还有吗?”
卖蜜糕的少年郎没回善书的话,简单的收拾了下摊子,挑着担子走了。
气得善书直跺脚。
“女郎,你看,婢子好可怜啊,只买到这一点点,还不够婢子塞牙缝的呢。”蜜糕香气扑鼻,红色的梅花片夹杂在其中,看着就很诱人,善书没买够,很是惋惜。
“问那个货郎话,那个货郎还不理婢子。”善书委屈的抱怨道。
这话让旁边的一个大婶听见了,大婶好心说到“那个少年郎买蜜糕只卖一担,买完了就没了,想要下次再买,又不一定什么时候能碰上。”
“这是为何?”这次出声的是楚尤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