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芒鞋女
但大多数人不理解谭盛礼的做法,大学楼住的都是读书人,学风浓厚,彼此能互相督促,搬去外边,环境嘈杂,难以静心做学问,眼看离会试没有几个月了,正是关键时候,搬家不是自找麻烦吗?
可毕竟是谭家的事儿,他们不好多问,谭家底蕴深厚,在朝里有人脉,借住某位大人府上也说不准。
在他们嘀咕谭家攀附上哪位大人时,谭家找到宅子的事儿传了出来,出人意料,谭盛礼选了码头附近的宅子。
读书人们震惊了,码头早晚有船靠岸,鱼龙混杂,住在闹市,人心浮躁更难全神贯注的读书。
虽有大隐隐于市的说法,可古往今来能做到的人能有几个,谭盛礼是否太有自信了点。
外人怎么想谭振兴他们暂时不知,看过宅子后,谭振兴喜欢得不得了,两进的宅子,租金便宜,离码头就两条街,去码头扛麻袋的话来回能省不少时间,除此之外,宅子比他们在绵州住的要大,里边的家具摆设一应俱全且简朴大气,院里假山水榭,翠竹梅花雅致宜人,他沿着走廊雀跃的欢呼,“父亲,我们真的能住进这儿吗?”
“嗯。”谭盛礼打量着这座宅子,古朴典雅,一看就知以前的主人是讲究之人,他和谭振学道,“先进屋收拾收拾吧。”
宅子是廖逊找的,据说是国子监某位老先生的住宅,子孙在外做官,不怎么回京,老先生离世后,子孙回京的次数就更少了,知道谭盛礼找宅子廖逊就给老先生长子去了信,对方听说过谭老爷在绵州的做所作为,敬佩不已,连租子都不肯收。
说宅子空着也是空着,能给德才渊博的人住是缘也是福,但谭盛礼过意不去,坚持要给租子,对方以老先生在世时的价格收了五年租子,几乎是谭家所有的积蓄了。
谭振兴却认为值得。
因为除去租子,他们还多了守门的人,也就说以后他进出都有人开门,方便省事,他兴奋地绕着宅子跑了圈,跑得满头大汗,想起他们来是打扫的,忙整理衣衫,乐呵的进屋帮忙,守门的老头姓卢,因为没有去处,老先生收留他住了进来,老先生死后,他哪儿都不去,就守着这宅子,无事给花浇浇水,扫扫地什么,老先生爱干净,哪怕房间落了灰,但院子里整洁干净纤尘不染。
卢老头已经知道谭盛礼所谓何人,帮着打水擦拭桌椅家具,说道,“屋顶刚翻新过,谭老爷不必有心,老爷若知住进这宅子的是你们,想来也会欢喜的。”
“是我们叨扰了。”
“哪儿的话。”
宅子很大,谭盛礼他们收拾了好几天,搬家这日,楼里不少读书人都出来相送,蒋举人看着谭盛礼止不住长吁短叹,他劝过很多次,谭盛礼固执己见要搬出去他也无法,只道,“指望谭老爷韬光养晦来年会试名满京城。”
“借蒋兄吉言了,日后有机会来宅子坐坐。”
绵州读书人都来送行,方举人和陆举人也在其中,经过国子监考试后,陆举人仍不待见谭盛礼,然而不像以前剑拔弩张,脸上别扭就是了,谭盛礼朝他们拱手,“望诸位来年会试都能高中。”
众人拱手,方举人上前两步,作揖到底,“谢过谭老爷。”
“谭某什么都没做,何须言谢。”
方举人愣了愣,随即走向马车边装货的谭振学,拱手道谢,谭振学看了眼谭盛礼,还礼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楼里有谣言说方举人文章师承于他,谭振学何德何能,因此出面解释了两句,在他眼里,此事不值得郑重道谢,他做了自己应该做的而已。
谭振兴在旁边眯着眼,脸色不怎么好看,小妹说方举人心机重,笃定父亲和二弟会以怨报德所以有恃无恐,对付那样的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还不够,得想方设法压过他,让其嫉妒得面目全非又无可奈何,这样他自己也会喘不过气来,有什么比自己折磨自己更痛苦的呢?
故而谭振兴虽不喜方举人,却也假仁假义的附和谭振学,“是啊方举人,小事而已,二弟不曾放在心上过,你也别往心里去,会试将近,全身心备战会试吧。”
以方举人的才学品行,怎么都赢不过谭振学的,那种极力想超越却力不从心的感觉会压迫得方举人暴躁激进,尖酸刻薄,早晚会被人识破其真面目的。
他抬起下巴,几不可闻的哼了哼,方举人眼神一滞,拱手,“大公子说的是。”
话完,徐徐退到后边,眼神阴森弥密布。
谭家的马车如进京后就卖了,这两辆马车是大学楼的,赶车的是楼里侍从,有外人在,谭振兴不好说方举人坏话,硬是憋着没吭声。
难得出门,大丫头姐妹两兴奋不已,撩起车帘到处张望,她们跟着谭佩珠学了不少规矩,已经知道不能像以前随心所欲的出门玩耍了,望着街上川流不息的人,大丫头羡慕不已,谭盛礼问她,“大丫头想读书吗?”
大丫头回眸,乌黑的眼珠转了转,“祖父说的私塾吗?”
“算是吧。”薛家族学有女课,他问过薛夫子了,说大丫头和二丫头都能去,他觉得去上课对姐妹两来说是好事,关在院子里太闷了。
大丫头拍手,“想,妹妹也能去吗?”
二丫头依偎进谭盛礼怀里,仰着头,水汪汪的眼睛充满了期待,谭盛礼点头,“妹妹也能去。”
“好,要去,要去。”
她们高兴得不得了,待进院子看到要比绵州宅子宽敞,姐妹两乐得合不拢嘴,沿着走廊欢呼地跑,卢老头在后边跟着,见状,忍俊不禁道,“两位小小姐性子倒是像极了大公子。”
本来心情就不是很好的谭振兴听到这话脸拉得更长了,谭盛礼面前又不敢造次,干巴巴道,“像我吗?”
“像。”
谭振兴:“……”这老头子也特不会看人眼色,没看到他满脸不爽吗?
两进宅子,谭盛礼住主院,谭振兴他们住东厢房,谭振学和谭生隐住外院,谭佩珠带着大丫头姐妹两住西厢房,大丫头她们有自己的房间,不用和谭佩珠挤了。
刚开始姐妹两很是兴奋,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住了两晚后就不行,说害怕,要挨着谭佩玉睡,同样的,谭振兴也不习惯,他和谭生隐住时,晚上睡不着喜欢东拉西扯的闲聊,无论他说什么谭生隐都接得上话,汪氏不行,汪氏态度敷衍,有时他说好几句汪氏才淡淡的嗯两声。
谭振兴记得以前汪氏不是这样的。
这晚,在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后,谭振兴直接坐了起来,夜里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怒道,“汪氏,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他都没嫌弃汪氏生不出儿子,汪氏竟有脸嫌弃他?
怎么想怎么觉得窝火。
里边的人没动静,谭振兴大力地扯过被子,“汪氏,我同你说话呢?”
“没……我……我就是想,我如果生不出儿子怎么办啊?”她不像谭佩玉会持家,不像谭佩珠面面俱到,她是嫁进门的媳妇,想要在夫家站稳脚跟就得生儿子,在大学后院里,她听到很多夫人背后嘀咕她的坏话,讽刺她生不出儿子,谭振兴早晚会休妻的,还说读书人最憧憬的就是升官发财死原配。
她心里害怕。
搬来新宅后,她日日惶惶不安。
谭振兴怔住,“生不出还能怎么办啊,认命呗。”不能休妻不能纳妾,总不能过继个孩子来养吧……等等,过继个孩子不是不可能,他虽然没有儿子,但他有兄弟啊,兄弟成亲后就会生儿子了啊,他们兄弟感情深厚,想必谭振学不会看他老了无人给他养老吧。
是了,过继谭振学的孩子是最好的。
“嘿嘿嘿……”谭振兴呲着牙笑了,“睡觉,先睡觉。”
他得先和谭振学说说,大房有没有子嗣就靠谭振学了,至于谭振业,那就是个阴晴不定重女轻男的,谭振兴不指望他可怜自己,比起谭振业,还是谭振学好说话,谭振学不行还有谭生隐啊,最不济让谭生隐去和谭生津说,过继个谭生津的孩子在自己名下。
越想越兴奋,越兴奋越睡不着,最后索性下床穿着衣服出门了,床上的汪氏听到动静,睁开眼问了句,“相公要去哪儿?”
“能去哪儿,你肚子不争气,总有人肚子争气吧。”
天地良心,他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哪晓得汪氏想歪了,在屋里哭到天亮,哭到天亮就算了,还被大丫头知道了,大丫头捅到谭盛礼跟前,然后,他又又又差点挨了打,幸亏他反应快及时说清楚夜里情况,他没有出去寻欢作乐,而是找谭振学商量子嗣大事去了,还把谭生隐揪了起来,让两人为自己作证。
谭振学和谭生隐:“……”
丢人现眼啊。
本以为解释清楚就能免于挨打的谭振兴没来及松口气,谭振兴就让他自己去凳子上趴着。
谭振兴:“……”
时隔多日又挨打,谭振兴不害怕被外人听到自己的哭声,扯开嗓门嚎啕大哭,哭声嘹亮,吓得外边的卢老头咚咚咚跑过来,待看清发生何事,他笑了,摇摇头,慢慢退了出去。
谭家人真是有趣,他望了眼万里无云的天,突然有点怀念老先生了。
谭振兴哭得稀里哗啦,汪氏心中亦不好受,待谭盛礼去了书房,她进屋搀扶谭振兴站起,喏喏道,“相公…”
谭振兴没个好气,真猜不准汪氏心里想什么,有段时间大度地要给他纳妾,眼下自己不纳妾夜里出趟门她又在屋里哭,“汪氏,你能不能有点长进啊,别遇到事就哭哭啼啼的抹眼泪,苦相很好看吗?”
屋外的谭振学和谭生隐对视眼,“……”
众所周知,家里最能哭的就是谭振兴,他竟好意思教训别人?偏汪氏听他的话,答应道,“以后不敢了。”
两人:“……”
第113章
汪氏想搀扶着谭振兴回屋休息,见她哭了一宿的眼圈泛着青色,眼睛充斥着血丝,谭振兴嫌她丑,推开她,“你回屋补觉吧,我看会儿书。”
不是每个人熬夜后还能保持像他这般玉树临风的,谭振兴拽了拽胸前的衣襟,意气风发地挺直腰杆,补充道,“没事就多读书,读书明理,别成天东想西想的。”
这话也算安汪氏的心了,相识于微,谭振兴无法做出忘恩负义的事儿,而且汪氏手无缚鸡之力,自己迁怒她作甚,想着,他声音稍柔,“要睡不着就给父亲做套冬衫罢,我看卢叔穿得厚,上了年纪的人应该都是怕冷的。”
汪氏应下,谭振兴摆摆手,去温习功课了。
他们三兄弟在前院有单独的书房,谭振学和谭生隐去码头了,就剩下他,他翻出以前写过的诗认真看,有些诗他看着陌生,已经忘记写诗时的心情了,诗是以日子远近排序的,首首精妙绝伦,看得谭振兴时不时的惊呼出声,哇哦,哇哦,哇哦……
外边扫地路过的卢老头偏头,“大公子怎么了?”
“来来来卢叔,看看我的诗,太激荡人心了,世间怎会有如此才华横溢的人哪。”
卢老头:“……”
谭家大公子,和传言相去甚远啊,他都不知说什么得好,偏谭振兴来了劲,“卢叔,进来啊,你不识字是不是,没关系,我读给你听。”
直觉告诉卢老头别进去,碍于人情,终究进了门,然后就被谭振兴按坐在凳子上,足足听了两个时辰的诗,听得卢老头昏昏欲睡又多次被谭振兴高昂的声音惊醒,反反复复,他强撑着眼皮和谭振兴聊天,“今日大公子怎么如此有雅兴?”
老先生也会训斥几位少爷,事后几位少爷要么在屋里抄书反省,要么在院里侍弄花草劳作,从没有哪位少爷有谭振兴的雅兴读诗。
“嘿嘿嘿。”谭振兴缩脖子笑了起来,不好意思道,“你听说国子监的四季试没?”
秋试已经过了,但年底有冬试,他寻思着多准备几首诗在冬试上大放异彩,秋试他以每题五首诗取胜且名声大振,其他读书人眼红嫉妒然后会争相效仿,为了压过他的风头,冬试肯定会准备六首七首,他要想脱颖而出,少说要备十一首,没错,他决定了,冬试每题写十一首诗,以防临场发挥不好,翻翻过去的诗,若有符合题意的直接默上去。
多省事啊。
卢老头:“……”
“十一首会不会太多了?”如果每个人都这样,岂不会增大阅卷的难度?
谭振兴又嘿嘿嘿地笑了起来,许是笑声太过,扯到屁股的伤,又啊啊啊的尖叫起来。
卢老头:“……”
谭老爷光明磊落,谁能想到儿子竟是这般……不按常理出牌啊,他太阳穴跳了跳,竟感觉到了头疼,这种疼痛多少年不曾有过了啊,他深吸口气,再问,“为何是十一首呢?”
十首就能遥遥领先了罢。
“防止某些人急功近利不惜准备十首诗啊。”谭振兴回答得理所当然,卢老头竟无话可说,只能称赞,“还是大公子想得长远。”
“嘿嘿嘿。”谭振兴拱手,“让卢叔见笑了。”
他屁股有伤,谭盛礼让他休息两日再去码头,闲来无事,揽了送大丫头姐妹两去薛家族学上课的活,薛家族学离得有点远,父女三人早早就得出门,清晨风大,出门后姐妹两就瑟瑟发抖站去了谭振兴身后,谭振兴往左错开两步,沉眉道,“好好走路。”
要他说啊,读书就是浪费束脩,有那个钱不如买两件衣衫呢,入乡随俗,别的举人进京后都有购置流行的服饰,谭盛礼却穿着从绵州带的衣衫,款式老旧,亏得谭盛礼气质好,不嫌俗气,换了其他人恐怕会被骂成乡野村夫罢。
他告诫姐妹两,“要用功读书,别辜负祖父对你们的期许。”
大丫头站去前边,让二丫头抓着她的衣角,仰头问,“夫子教的和祖父教的相同吗?”
“我又没上过女课我怎么知道啊,不管教的是否相同,都得好好听先生的话,被我知道你们阳奉阴违,看我不揍你们……”
大丫头是谭家长女,言行有差丢的是他的脸,自己好不容易在国子监考试里拔得头筹,要被大丫头拖累了名声,非狠狠收拾她不可,见大丫头缩着脖子,认真盯着脚下的石板路,他没个好脸,“听到没?”
“听到了。”大丫头声音清脆,冷风从口中灌入,被呛得咳嗽了两声,拐弯时回眸往后看,小脸尽是凝重。
天色还早,只看得见模糊的人影,他们走得不快,每每到岔口大丫头就会抬起头东张西望,连续几次后,谭振兴怀疑她是不是在找什么,亦或者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问道,“看什么呢?”
搬家前他问过码头的杂工,这片治安还算不错,巷子七拐八绕,不是住在这的人很容易迷路,因此小偷窃贼不怎么来,照杂工的说法,这片算不上风水宝地但也不至于招惹脏东西吧。
大丫头收回视线,垂眸回答,“没什么。”
骗鬼呢,谭振兴皱眉,训大丫头,“小小年纪装什么深沉,学谁不好偏学你三叔,学你大姑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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