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蓬莱客
这几天将朝廷之事都交给了冯卫,自己一直闭门不出,也不再见任何前来探望或是拜访的朝臣了。
洛神去给他送药,见他不是伏案疾书,就是在闭目冥想,看起来和从前很不一样。
洛神代父亲向她道谢,叫她不必特意带着幼帝出宫。
高雍容眼眶微红,道:“我知道你和伯父心里都很难过。我亦是如此。伯母的消息,我也派人到处打听了。你也莫过于忧愁。伯母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归来。”
洛神被勾出了心中难过,沉默着,向她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阿姊。”
高雍容拭了泪,挽着洛神往祭堂去。
一番祭事完毕,已是正午。高雍容留洛神在宫中用饭。洛神何来胃口在宫中用,加以推辞,高雍容知她无心用饭,便也不再强留,亲自送她出去。
洛神虽一再辞谢,高雍容却一直坚持亲自送她出宫,一直送到了宫门附近,一个宫人匆匆入内,禀道:“皇太后,外头传报,道巴东刺史荣康带着许泌人头方才入京。得知今日是先帝百日祭,一口气也未曾歇,便赶来皇宫,恳求到先帝灵前行祭礼。此刻人就在外头跪着。”
高雍容一怔,看了眼外头,道:“他来得倒是快。我以为还要过几日呢。”沉吟了下,又道:“既特意来了,也是一番心意,宣吧。”
宫人忙转身出去传话。
洛神看了眼皇宫大门,见对出去,一个男子带领数位丛官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知那人应就是杀了许泌的在巴东一带势力最大的藩镇方伯荣康。
这种地处偏远的地方藩镇,名为外臣,实际权力极大。朝廷南渡之后,控制力不及,只求这些地方的方伯不予叛乱,便已是吉星高照,并未多加管制。
洛神也未细看,转头对高雍容道:“如此我便先出宫了。阿姊忙吧。”
高雍容点头,叫人送洛神。
洛神朝着皇宫大门走去。
荣康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年岁三十左右,面容生得也算英俊,只是左脸之上,从眼角开始,一直到颧骨之侧,留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令他整张面容,多了几分狰狞的厉色。
他今日刚到建康便赶来皇宫,得了宫人的话,笑容满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正要跟随入内,忽然看到对面一个梳着高髻、素服着身的年轻女子在身后随从的陪伴之下,从皇宫大门里走了出来,才只瞧了一眼,脚步便定住了,视线再无法挪开。
起先还不敢正眼看,等那女子从自己身旁走过,跟着转头,便再也无所顾忌,视线一眨不眨地落在那道素衣裹身的背影之上,直到她登上停在宫墙边的一辆牛车,身影消失在了门帘之后,又望着,等那辆牛车消失在了视线之中,眼前仿佛还浮着那张乌鬓雪颜的绝色面庞,慢慢地转过脸,问宫人:“方才那女子是何人?”
宫人早留意到他一直盯着洛神的背影在看,心里鄙视这来自偏远藩镇的方伯的鄙陋,脸上却不敢表露,笑道:“她便是高相公之女,我朝大司马李穆之妻。刺史若准备好了,这就随我进来吧,免得太后等久了。”
高氏之女。李穆之妻。
荣康眼底掠过一丝失望,不再说话。
他再次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辆走得只剩下了一团模糊背影的车,随即朝着面前那扇皇宫大门,迈步而去。
第129章
五月初十这一天,是李穆班师回朝的日子。
太史令称,初十是个大吉之日。
避战而去的民众已迁回建康,日子再次安稳了下来。太康帝的百日祭也过去了,京师除孝。
战乱、流离、国丧,恐慌压抑得叫人几乎透不出气的那段日子终于过去,城中很快便恢复了原本的热闹。市集南北,货物琳琅。通往台城的御街笔直而宽敞。城南淮河两旁的高楼里,伴着河中往来不绝的舟楫之声,丝竹吹弹,欢声笑语,从里飘荡而出,绕着两岸,终日不绝。
李穆班师归京的消息被民众争相传递着,军队尚在路上,多日前起,坊间便几乎人尽皆知,民众议论纷纷,翘首期待着这一日的到来。
许多人都还记得兴平帝还在世的那一年,朝廷取得与北夏作战的江北大捷之后,军队开入建康,皇帝亲自出城,于君王台前接见以高峤为首的立功将士并犒军的一幕。
当日,那些属于以高氏为领袖的士族们的无上荣耀,叫曾有幸亲眼目睹了那场盛典的民众,至今记忆犹新。
今日,那般的盛况将要再现。
太后和小皇帝会亲自出宫,来到城外,接见并犒赏为扶救国难而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士。
和前次不同的是,这一回,这场盛典的主角,不再是高氏和与高氏一样的士族门阀,而是变成了当日还只能位列于士族之后的李穆。
大司马李穆,是即将到来的这场犒军盛典的主角。
倘若没有他及时回军南下,如今的南朝会成如何模样,谁人也不敢想象。他当得起任何的荣耀和赞誉。
但从皇室来说,相对应的,这也是高雍容和幼帝走出皇宫,以太后与帝国至高至尊皇帝的身份在民众面前的第一次亮相。
故朝廷及其重视。三日前起,礼部官员便在东郊忙碌了起来,开始座次安排、演练迎军等等的整套繁琐礼仪。连一面旗帜的插位,都不允除半分的差错。
到了这一日,洛神独坐一辆华车,紧随前头载着太后和幼帝的帝驾,在仪仗和护军的护送之下,身后跟从着文武百官,于道路两旁民众的跪地参拜之中,穿过皇城,出了南门,来到城廓之外南郊皇家用以祭天的圜丘之旁,亦是今日的犒军之地。
这片广袤而平坦的原野,因为历代天子都曾来此祀天,承载了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寄托,气氛一向是庄严而肃穆的。
今日更是如此,一望看不到边际的旷野四周,布满了迎风招展的旌旗。
太后带着幼帝,在文武百官的跪迎中入座君王台时,中军的宿卫军和都卫军,早已整齐地分列在各自的位置上,将允许前来观礼的民众和君王台分隔了开来。
洛神的座位,被安排在紧挨着高雍容之后的稍次的尊席之上,视野极好,前方一切,皆无阻挡。
她盛装华服,端坐于华盖之下,从落座后,便心无旁骛,双目凝视着前方视线尽头的那片原野,盼望着能快些见到李穆的身影,丝毫没有留意,就在君王台下十数丈外,在一群随驾的官员的人群角落里,有两道目光,从她落座之后,便穿过人墙,时不时地落在她的身上。
高雍容陪坐于幼帝身旁,神色庄严,目光睃巡过前方和左右。
今日这场由她最先提出的犒军盛典,固然是为了顺应民心,凝聚士气,于李穆也是空前礼遇。
但,即便是力挽狂澜、为南朝立下了汗马功劳的李穆,在年幼的皇帝面前,也依旧是要执人臣之礼。
所以,这何尝又不是一个可以叫军士和天下百姓亲眼见证皇室至高无上地位的绝佳机会?
高雍容的视线,依次慢慢地掠过远处遮天蔽日般的旗纛、护卫着君王台的一列列的中军武士、武士身后,民众那密密麻麻的仿佛连成了海洋的黑色的人头……
而她和她身畔的儿子,便是这一切的最高主宰。
视线从远处收回,又扫向近旁那些立于台前左右的文武大臣,高雍容一眼便看到了前些日刚来建康的巴东刺史荣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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