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蓬莱客
没有任何一个上位者,能容忍如此的局面。
李穆是压在她面前的一座大山。一日不移除,她一日无法安心。倘若有法子,能将李穆除去的同时而不动摇大虞,她立刻便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而之所以迟迟不敢动手,是因为她也知道,高胤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
但是她的犹疑,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了高胤随后送到的一封发给她的秘奏,她终于下了决心。
高胤在发给她的密奏里,如实讲述了自己和洛神会面的经过。
他再次强调,他愿以自己的人头担保,长安如今绝对不是朝廷需要防范的首要目标,需要防范的是荣康,务必限制他的权力。
他强调,这并不仅仅只是来自于长安的提醒,更是自己的隐忧。
荣康本只是个地方方伯,借许泌之乱而起势,这几年,对朝廷之事异常热络,势力不断地扩大。结合他从前在巴地蚕食周边的劣迹来看,荣康绝非安分守己之人。如今朝廷局势微妙,倘若再不对他的权力加以限制,比起李穆,他更有可能成为大虞的心腹之患。
这几年里,荣康的官职一直不断地得到提拔。在李穆接走洛神,和朝廷决裂之后,高雍容便提拔他为镇西将军,荆州刺史,命他领兵去攻义成。无果而归之后,他驻军荆州,向朝廷上了一道请罪书,等待降罪。
高胤没有想到的是,他发给高雍容的这封推心置腹的私信,非但没有达成目的,反而令当朝太后,变得愈发疑虑,乃至惶恐不安。
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如今竟连高胤,也被长安那边给说动了!非但不执行自己的命令,反而开始帮着长安开脱罪名。
她原本倚仗的高氏,日后还能让她继续依靠吗?
当信任开始产生裂痕,偏执和疑虑,便如同一条吐着毒信的蛇,盘在阴暗的角落,用盲目和自大的毒液浸染人心,直到彻底地蒙蔽人的双眼。
放眼天下,她还能够借力自保的,除了那个正在被长安诋毁离间的荣康,再也没有第二人了。
在高雍容的眼里,荣康本是个一心仰慕士族,想要获得士族认可的莽夫。
李穆虽然出身低微,但好歹也是庶族。
而这个荣康,连庶族也不是,根本就是一个来自化外的蛮人。
这样一个人,竟也敢觊觎自己的堂妹洛神,甚至不止一次,在她面前表露出他日若是扳倒李穆,希望太后能赐婚他和洛神的意思。
高雍容从心底里鄙视,但当面却从未明确拒绝过他的痴心妄想。
她需要这个蛮人对自己言听计从。而荣康这几年,对她一直俯首帖耳,除了上过那个叫她后来扎心的所谓“祥瑞”和没能打下义成之外,其余表现,令高雍容很是满意。
而如今,长安之所以要借高胤之口提醒自己当心荣康,自然是有用心。十有八九,不过离间罢了。
这一夜,高雍容在儿子的寝宫里,注视着他那张沉睡的面容,被自己母子即将就要沦为孤家寡人的恐惧折磨着,彻夜难眠。
天亮之后,她不再犹豫,下了两道懿旨。
第一道是下给高胤的。命他继续驻军原地,严密监视着长安的动向,封死李穆的南下之道。没有朝廷的命令,不许擅自回兵。
第二道,便是加封荣康为郡公,兼江州刺史,命他发军驻到江州,随时听从朝廷的调遣,以拱卫下游,应对可能发生的任何针对建康的攻击。
这两道懿旨,再次在朝廷引发了轩然大波。
冯卫一开始极力反对。
太后看似没有听从刘惠他们的主张,公然宣布李穆是为逆臣,给日后转寰留了余地,但如此安排,尤其是引荣康入江州,在冯卫看来,如同将建康门户大开,很是危险。
建康只驻有万余宿卫军。向有建康门户之称的广陵,军队主力也已被调去防范李穆,如今只剩部分守军。
从江州到建康,虽不算近,但在没有足够广陵军镇守门户的前提之下,将荣康引入江州,无异于是将建康置于他的保护之下。
万一荣康不可信,建康岌岌可危。
但这一回,高雍容的态度却十分坚决,命荣康即刻到江州就任。
荣康的反应,也令高雍容很是满意。
他在收到朝廷委任之后,感恩戴德,不但八百里加急上了一封感恩书,为表达对朝廷的忠心,还提出要将自己的长子送到建康为质。
高雍容不但就此彻底打消了疑虑,就连冯卫,在知悉荣康的这个决定之后,态度也终于有所缓和,不再像先前那样坚决反对了。
毕竟,在广陵军不能及时返回的情况之下,倘若荣康真的忠于朝廷,让他驻兵江州,对建康来说,如同多上了一重保障,自然是件好事。
……
这一年的深秋,大江南北,黄河上下,冥漠之中,人人各行其道,走上了已择的那条道路。
李穆和洛神再一次地辞别,踏上了他的北伐之路,为自己少年时便曾立下的雄心壮志蹈锋前行。慕容替厉兵秣马,拉拢盟友,会师雁门,发誓要手刃仇敌,雪尽前耻。高胤枉有一身血气,却如索在身,寸步难行,只能驻军原地,徒劳地向朝廷再次发去奏报,盼望能说动当政之人,容许自己返回他该在的位置。而荣康,则带领着他的军队,一路没有阻拦,直奔江州。
不管北方如今又如何风云再起,至少在南朝,看起来,一切仿佛都在高雍容的掌控之中。
正当朝廷上下,翘首等待着荣康履行诺言,将长子送到建康为质之时,情况变得不对劲了。
据消息,荣康的军队在抵达江州之后,竟然没有按照调令指示的那样就地驻军,而是沿着大江,朝着下游继续东进。
高雍容起先并不相信,直到数日之后,陆续收到了沿途几个太守发来的急报,这才意识到了问题。
消息称,荣康以护送长子入京做人质为借口,统领大军继续东进,势不可挡。以各郡那点可怜的地方军事力量,根本无法制止。他们能做的,也就是第一时间上报朝廷,希望朝廷出面干预。
高雍容立刻派遣刘惠赶去,阻止荣康的这种行径,命他带着军队退回江州,只允许他的儿子入京。
刘惠不但在朝廷身居高位,更是当下建康士族中的名士,以机敏和辩才而文明,先前荣康数次入京之时,对他诸多奉承,看起来颇是敬重。出了这样的事,派他出面解决,最是恰当不过。
但刘惠的表现,却叫高雍容和朝廷官员彻底失望,并为之恐惧不安了起来。
刘惠见到荣康的时候,荣康的大军如入无人之境,已经开到了毗邻丹扬郡的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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