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去闲人
魏鸾紧贴廊柱,不去看他的神情,只沉声道:“盛煜他很好,有魄力有担当,值得托付。我答应嫁给他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不会轻言和离。就算当真世事无常,走到和离的地步,殿下——”她迎着太子的目光,肃容道:“即便和离,我也不愿跟东宫再有瓜葛。”
见那位面色微变,魏鸾索性给个痛快——
“其实我从未说过想嫁入东宫,殿下更不必执迷旧事。”
这话过于直白,周令渊眸光骤紧。
他死死盯着她,神情瞬息变幻,好半晌才扯出点近乎阴沉的笑意,“你连自己都骗。”
“我没有。”魏鸾否认,试着推他,“请殿下让开!”
周令渊却不容分说,左臂猛地揽住她腰身,右手握紧她手腕,拽着她便拉向怀里,借胸膛与廊柱困住了她,低头就想去亲。那是他肖想已久的事,辗转难眠的深夜、旖旎缱绻的梦里,想过无数回,只是怕她恼怒,从未真的唐突。
而此刻,他已顾不得那么多。
她太固执太克制,得逼她看清楚。
周令渊拿手臂圈住她,唇凑近时,眼底浓云翻滚。
魏鸾大惊,扯着他的衣裳用力挣扎。
风声呼呼地掠过耳畔,冰凉得让人害怕,她无处可逃,只竭力偏头避开。背后十数步外,忽然传来一道冷厉含怒的声音,“太子殿下!”那声音熟悉之极,如春日滚滚而来的惊雷由远及近,转瞬间就到跟前。
魏鸾的余光似瞥到了一道黑影。
下一瞬,桎梏在她身上的手被钳制着扯开,周令渊闷哼了声,剧痛之下松开揽在她腰间的右臂,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盛煜侧脸寒如冰霜,欺身近前扯住周令渊的衣领,怒气勃然。
魏鸾惊魂未定,眼睁睁看着周令渊被他推得撞在廊柱上,发出声钝重的响。
远游冠被震落在地,周令渊被撞得险些断气,清冽寒冷的气息再度吸入胸腔时,如冰刃剐过肺腑,不由得咳嗽起来。而在他的面前,盛煜铁臂如铸,面色沉黑,目光刀剑般锋锐冷厉,身形似山岳矗立。
那身玄衣黑纹的衣袍猎猎鼓起,如同鹰翼。
“盛煜……”太子咳了声,含怒道:“你放肆!”
“殿下失礼在先。”盛煜的手肘微屈,横刀般架在他脖颈间,眼底怒火未熄,“魏鸾是皇上亲赐的盛家少夫人,虽还未封诰命品级,却仍是官妇之身,殿下理应自重。若有下次,盛煜不怕背负忤逆犯上之罪!”
他冷声说罢,回头瞥了眼魏鸾。
魏鸾竭力克制着颤抖,面色泛白。
她没想到太子会忽然失礼,毕竟十多年相处,周令渊在她跟前总是温和翩然的,从不仗着身份占便宜,那是久在皇室练就的克制矜持。她更没想到盛煜会来,毕竟这是皇宫北苑,盛煜即便再权势煊赫,也不至于在宫苑里横行乱闯。
可两件事都出乎意料地发生了。
周令渊撞上廊柱的瞬间,魏鸾震惊失色,既怕东宫受伤,也怕盛煜获罪。
但她不能冲上去。
两个男人都站在权位之巅,自有他们的骄傲与手腕,无需她瞎掺和。
直到盛煜瞥过来时,她才谨慎开口,“夫君,这是在宫苑,先放开殿下吧。”
盛煜的唇颤了颤,片刻后缓缓松开。而后他走到魏鸾身旁,有些生疏僵硬地伸臂将她揽进怀里,拿披风罩住她,冷着脸转身沿游廊往回走。
临行前,又森然看了周令渊一眼。
“魏鸾是我的妻,太子最好记清楚!”说完再不逗留,快步走远。
周遭重新归于安静,周令渊神情僵硬,后背胸腔都被撞得隐隐作痛。那通咳嗽已令威严扫地,此刻他衣冠散乱,即便开口阻拦,怕也不复威仪。只能眼睁睁看着夫妻并肩走远,而后躬身捡起掉落在地的远游冠,重新戴回头上。
自幼尊贵荣宠,二十余年间,他从未遭过此等羞辱。
被人横刀夺爱之后,又被当面动手威胁。
盛煜如此猖狂,竟丝毫不将东宫放在眼中!
周令渊眼底血丝更浓,宽袖之下双拳紧握。看向渐行渐远的魏鸾时,袅娜身姿尽被披风裹住,唯有发髻高堆,金钗轻颤。
她没有回头看他,还说出那样凉薄的话想让他死心。
可这么多年呵宠疼爱,他将她放在心尖上无人能取代的位置,东宫里也为她营造了宫室虚位以待,他凭什么轻易放手?
……
游廊上,魏鸾紧张地揪着衣袖,满心忐忑。
事情来得太突然,完全出乎预料。
她能明显感觉到盛煜的怒气,哪怕离凝和楼渐渐远了,那股冷然怒意仍未收敛。她亦步亦趋地随他前行,直到绕过拐角,太子再不可能瞧见两人时,盛煜才松开搭在她肩上的手。脱离拥在怀里的尴尬姿势后,僵硬的气氛也稍稍消融。
魏鸾暗自松了口气,觑向身旁的男人。
“夫君。”她试着叫了声。
盛煜闻言瞥过来,修眉之下眸如深渊,藏着尚未消弭的怒意。
她捏紧了手指,漂亮的眉眼微抬,有些歉然地道:“原本只是陪长宁去凝和楼看雪,没跟任何人提起。那地方偏僻隐蔽,谁都没想到他会出现。太子是不肯死心,受了刺激才失态,除此之外并没有旁的。”
“我知道。”盛煜沉声,目光深晦不明,见她目露忐忑,又补充道:“都听见了。”
“你……都听见了?”
“嗯。”
极简短的回答,却让魏鸾悬着的心稍稍落回原处。
幸好他听见了。
否则上来就撞见那场面,她真是百口莫辩。
不过回想起来仍觉得心惊。盛煜能居于高位,深得圣宠,不止是因杀伐决断的手腕,也因他城府颇深,该狠厉时威冷慑人,该按捺时亦能不动声色。今日他公然对太子动粗,出手又那样重,着实是始料未及的事。
对东宫不敬属忤逆之罪,殴打太子更是重罪。
想想都让人害怕。
魏鸾孤身回到宴席,再没半点赏雪景的兴致,好容易熬到章皇后发话,同母亲一道出宫。
……
宫宴的当晚,盛煜没在府里露面。
南朱阁的灯火始终昏暗,自是他临时有事出京未归。魏鸾既见不到他,因宫宴上见母亲容色憔悴,想必是思念父亲,在她出阁后身边没人陪伴的缘故,次日清晨同盛老夫人禀明后,回府里陪伴了整日。
待辞别娘家长辈,回到曲园时,已是傍晚。
朱门外修篁森森,绕过竹箸编成的六扇墙门,管事见了她,忙迎上来,说西府里递了话,因今日盛明诚夫妇携子回京,府里难得团聚,老夫人晚间在乐寿堂摆饭。盛煜回来得早,已到那边去了,请少夫人回府后也早些过去。
魏鸾不好耽搁,改道直奔乐寿堂。
到得那边,人差不多都全了,两房儿孙齐聚,济济一堂。
晚饭吃得很顺心。
盛煜在外威名赫赫,回了府里却仍是儿孙晚辈,在祖母跟前颇有耐心,待兄弟也很好。隔着两扇细纱屏风,女眷妯娌逗弄年才六岁的盛梦泽,父子兄弟则喝酒闲谈,至戌时末方散。
冬夜天寒,雪地路滑,染冬和仆妇在前掌灯,夫妻俩并肩在后。
今晚盛煜喝了不少酒,闻得出来。
到了岔路口,他也没有回南朱阁安寝的意思,只虚扶着魏鸾的胳膊往北朱阁走。
夫妻俩昨日在北苑分开后,再未碰面,今晚阖府齐聚的场合里,自不便再提旧事。这男人心思藏得深,魏鸾见他如此,心里有些捉摸不透——这是要算昨日的账,还是打算就近留宿北朱阁?
第20章 酒浓
北朱阁里烛火通明,灯笼暖黄。
夜已颇深,春嬷嬷命人备好了沐浴安寝的热水,早早往被窝里掖了暖脚的小捧炉,正带着抹春她们熏衣裳。炭盆烤得满室温暖,那香味自侧间散逸出来,透着淡淡的甜香。盛煜从前都是用完饭就走,还是头回漏夜踏足魏鸾的寝居。
明烛高照,甜香隐约,凭添旖旎味道。
盛煜绕过屏风,往帘帐半掩的里间瞄了眼,脚步稍稍迟疑,转往位于梢间的小书房。
魏鸾会意,命染冬等人留在外头,随他入内。
书房里显然新布置过,倚墙养着水仙腊梅,架上添了许多书画,长案上除了常设的笔墨纸砚,也摆了悬挂金豆的檀木小架,最醒目的却是那座沉香木雕的骏马——竟被她摆在书案正中,一抬眼就能看见的位置。
盛煜神情微诧,回头看她,“你很喜欢这个?”
“很喜欢。”魏鸾不明白他为何屡屡问及这东西,疑惑道:“怎么了?”
“没什么。”盛煜唇边浮起笑意,解了披风随意搭在案头。
上回她就曾夸过这木雕的骏马,盛煜亦颇为自得。只是没想到,见惯皇宫内外无数贵重珍宝的她,放着公府陪嫁、章皇后赏赐的成堆名物不用,倒把这东西摆在案头。每日抬眼便看的,自是钟爱之物。
魏鸾哪知道他这些小心思,猜得他是有话要说,只取杯倒了热茶给他。
果然盛煜开口了。
“前日在北苑事出仓促,太子可曾伤到你?”他半倚书案,修长的腿一屈一伸,薄醉的双眸仍沉静如潭,目光落在她脸上。比起白日的明艳照人,朦胧微昏的灯烛之下,她的脸颊眉眼愈发柔和,垂眸理袖时睫毛修长,眉梢眼角风情绰约。
——比记忆里更添妩媚风姿。
他的目光没舍得挪开,便见魏鸾笑而摇头,“夫君来得很及时。”
盛煜颔首,嗅到她身上幽微的香气,眼底有浓色渐聚。
在娶魏鸾之前,盛煜以为她是属意周令渊的。是以哪怕魏鸾亲口承认是她答应成婚,他也只觉此女颇会审时度势,掂量得清皇命和私情的轻重。但她心底里应当仍是与东宫、章皇后牢牢绑着的。也因此,盛煜虽娶她到身边庇护,却始终不曾留宿。
直到那晚魏鸾说她对周令渊并无私情。
盛煜为之愕然、惊喜、辗转反侧,也由此窥破她温婉姿态下深藏的傲然。
而后,他听见她亲口回绝太子。
盛煜每每回想周令渊试图强吻魏鸾的情形,便觉血气往脑门顶冲,若不是当时在宫里,当场就能暴揍太子一顿。
此刻,他竭力克制着酒意,躬身盯住魏鸾的眼睛,“其实周令渊有句话说得对,你我素不相识,嫁得未必心甘情愿。魏鸾,前路叵测,彻底回绝太子无异于自断后路,你当真不后悔?”那双眼洞悉世事,纵说得随意,仍藏有试探。
魏鸾抬眸挑出笑意,“我为何要留后路?”
“出阁前我与夫君确实素不相识,但这世间的夫妻,本来就有许多是素未谋面,慢慢相识相知。夫君身居高位令人敬畏,我确实怕前路叵测。但嫁了夫君就是盛家的人,哪怕帮不上忙,也会同进同退,岂容二心?自然,若夫君只是奉皇命行事,我也不会令夫君为难。”
她软声说着,眸光流盼间娇艳柔旖。
那是比酒意更令人沉醉的东西。
盛煜忍不住抬手落在她肩上,指腹在她腮边摩挲,带了低沉笑意,“当真愿意长久留在盛家?”酒后不似寻常自持,温软肌肤的触感引人沉溺,亦让深埋的心事蠢蠢欲动,他凑得更近,几乎额头相抵。
魏鸾心里砰砰乱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