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云香
林凌点点头。
“我和赵家的纠葛,只是略提了一提,我当年救了赵家千金,这里留了一道疤痕。”宁蓁蓁手指锁骨处,比划了一下伤口,“当时赵家的主母章夫人送来了……”
宁蓁蓁把上次和赵姝说那些话,又说了一次。
林凌听着宁蓁蓁说话,同时也看着宁蓁蓁,对方因为是侧坐在床榻,陷入回忆的时候,是看着不远处的水磨石地面。
她的睫毛浓密而卷,像是小扇子,眼尾不像是林云儿那样下垂,而是饱满利落的上扬收尾,和他的眼型有些像,靠近鼻的眼尖似父林堂,眼尾的形状像是母亲。
宁蓁蓁的眼神,却与饱受折磨的林家人不同,像是私塾旁的池塘,清亮亮的,澄澈但是又不是那种纯然的天真。
说起过去的事,像是说得是他人的事,带着一种浅淡的疏离,像是把过去的情感都抽离出来,不带一点的私人感情诉说出来。
林凌一开始很难理解,因为林家人没有对云儿姐姐有那种疏离。等到越听后面,越有一种肝胆俱寒的心惊。
父母偏疼兄长,下人怠慢,谢大人不管内宅之事也就罢了,王氏更疼爱王家人,韵嘉所有的东西都给了表姐妹。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忽视,那种委屈甚至无法开口言说。
她的才学好,也是因为无处可以寄托那种被忽视的难过。
她在京都里的才名是因为她的那首流觞曲水,见到了水上落花有感,“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原本只觉得这诗虽好,但是有些太过于哀切,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又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能有什么忧思?
想着刚刚宁蓁蓁说的那些话,刚刚只是红了眼眶,这会儿眼泪就流了出来。
宁蓁蓁擦去了林凌的泪水,语气虽然很轻,但是坚定,“所以,我是断然不会留在谢家。”看着林凌,嘴角微翘眼睛明亮,“喊我一声姐姐?”
林凌恍惚了一下,最终喊了一声“姐姐”。
十一二的少年因为读书多,本身早慧,加上经过磨难,身上有些暮气沉沉,现在喊她姐姐,才有些少年气的感觉,软软的。
宁蓁蓁的眼睛弯起,幸好有林凌。
他的腿坏了,她多看书,多给人治病,找到相似的病人,早晚让林凌重新站起来。
捏了捏他的腮,让少年人无法严肃,成了一种好笑的表情,宁蓁蓁的语气更轻松了,既然林家人是出于怕连累她的念头,那么认亲的事就很简单了,林凌说来说去,都没说银子的事,主要说的就是他的腿。
“别想什么连累不连累,一家人就不要说这些。”宁蓁蓁说了这里,表情严肃起来,神情认真地看着林凌,“我说了这么多,你应当知道谢家我是不会留下的,认祖归宗的事,晚些你同爹娘说清楚。”
林凌点了点头,如果这样说,他就明白了为什么姐姐不想留在谢家,只是,云儿姐姐那里……
宁蓁蓁看着林凌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还有谢云儿的事,我也要同你说清楚。”
林凌一愣。
林凌很快就知道了谢云儿这些日子经历的事,买的哪家铺子的首饰,哪家铺子的布料,还有诗会的那些话,“她没有开口说过,但是肯定是流露出了相应的意思,甚至你们给她的丫鬟,也是成了粗使丫鬟,恩,一般这种丫鬟,不说是一等贴身丫鬟,起码也应该提拔成二等丫鬟才对。”
林凌沉默着,听到宁蓁蓁说谢云儿的那些话,本来以为自己会难过,但是想了许多,心里一抽抽的,更多的是恍然。
或许在那次非要礼佛的时候,就隐隐有些感觉,云儿姐姐只顾着自己。
那时候,他即将有一场小考,夫子说课程很重要,但是姐姐非要让他陪着去礼佛。
他伤了之后,因为探望的人络绎不绝,原本就早慧,那段时间开始,对人的目光还有语气更加敏感。
为什么会把林云儿那天下午的话丝毫不漏的记住,除了因为话中内容深深地伤了他,另外就是因为她无意识体现的那种高高在上,她话中的立场都是从谢家女儿出发,她划了一条线,想要把自己和林家隔开。
他的云儿姐姐心已经在谢家了,不认为自己是林家人。
现在听到了宁蓁蓁的话,林凌有些难过,又觉得……这件事并不让人意外,像是那些他不敢碰触的真相,现在被宁蓁蓁挑明清楚。
宁蓁蓁似乎生怕他不信,关于买衣服、首饰、郑家千金那些都说得很细。
意思很清楚,她说得这些都可以打听出来。
林凌一一记在心中,他信姐姐,但是这些消息还要告诉父母。
宁蓁蓁看着林凌的模样,忽然想到了赵昱晖的动作,也学着他的动作,伸手摸了摸弟弟的脑袋。
林凌显然被这个动作又惊到了,他的身子僵硬,消瘦的面颊上眼睛乌溜溜的瞪着。
宁蓁蓁的眼睛弯起,“没关系,她本来就是谢家千金,我是林家姑娘。是你姐姐。”
用她明亮的眼睛看着弟弟,认真地说道,“你的亲姐姐读书很有天分,现在已经把全部的精力用在读医书上,我会想办法医治你,别怕。”
林凌不知道未来眼前的人会不会嫌弃他是个残废,只知道现在亲姐姐的许诺动人,让因为谢云儿有些受伤的心得到了治愈。
他轻轻应了一声。
重生归来真千金14
最后在林家的小院里,两个房间里的人聚在一起。
林家人暂且不要联系谢云儿,如果谢云儿有任何消息,都送到赵家,一切等到章氏回京都了,再行讨论。
两人看着赵昱晖和宁蓁蓁一齐离开,就往林凌的房里去了,宁蓁蓁走之前说得很清楚,让他们和林凌谈一下。
走出胡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明日应当是个好天气,所以今天傍晚红霞漫天,给青瓦都镀上了一层金红色光华,尤其是青云阁用的是琉璃瓦,那檐角上停驻了光,更是灿灿然。
这样的光也把宁蓁蓁的面容照得亮起来,还有一抹金红停留在她的长睫上,她忽然掀眸看他,嘴角扬起,然后那金红色的光融入她的眼,像是投在粼粼水面,美得动人心魄。
赵昱晖晚间回到了府里,还记得这位少女的容颜。
甚至她的娇颜出现在了他的梦里。
穿着青衫做男儿打扮的她弯眼笑着,然后他揉着她的头,忽然她的容貌就去掉了刻意装扮出来的英气,而是柔美了起来。
挽着披帛,眉心还点着花钿,笑起来的时候,清澈眼底都是他的影子。
心跳得厉害,他的手不再只是揉着她的脑袋,顺着她乌压压的发到了她的面颊上。
手指描绘她的柳叶眉,她的眼窝,滑过小巧琼鼻,停留在花瓣一样的唇上。
有些软,有些湿润,心跳急速到要爆炸,等到睁开眼,房间里只有如雷的心跳。
他是有未婚妻的。
赵昱晖用了凉水洗漱,凉沁沁的水淋过他的脸,整个人也冷静下来。
赵昱晖换上了官服,吃过饭了之后,去了翰林院。
那刹那的心动消匿于无形,同人拱手行礼,他又是那朗朗君子赵修撰。
红叶在赵家昏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就见到一个花甲年龄的大夫,说她忧思过重什么的。
想一想伺候的是假千金,行事和过去又不同,红叶觉得可能确实是累了。
红叶不想让谢家人知道自己昏过去,她还想要个好前程,跟着小姐做客,结果昏过去了,要是被人猜测发生了什么怎么办?
于是,红叶和宁蓁蓁两人有了默契,压根不提这件事。
而谢云儿知道侯府的表姑娘病了,也就不逼着宁蓁蓁外出。
同是女子,她很清楚薛阮的想法,这位谢家假千金生得娇美,让喜欢美色的二公子倾心,薛阮本来就生得平平,又是病中,自然不会在这个档口见宁蓁蓁。
谢云儿压住了痒痒的嗓子,让宁蓁蓁不必过来。
宁蓁蓁知道给谢云儿看病没戏,现在她就想要想法子给林凌治病,看“林一针”留下的行医札记,也不去骚扰谢云儿,日子和过去没什么分别。
这样一连过了几日,赵家的当家主母章氏回来了,亲自登门见了王氏和谢云儿,又把宁蓁蓁带出去了。
谢云儿的身子已经大好,沙哑着嗓子见了这位从二品大员的章夫人。
上辈子她曾偶然见过这位章夫人,因为赵昱晖的事憔悴得不行,现在的章夫人眉眼英气十足,说话也带着让谢云儿有些不舒服的不客气感。
那位章夫人,也就是见到了假千金,还是如珠似宝的模样。
凭什么鸠占鹊巢的假千金,能得到从二品夫人的善意?谢云儿的心里头闷得厉害。
“早晚让你的宝贝儿子成为修罗一样的人物!”谢云儿心里想到了赵修撰的惨状,才愤愤然觉得舒了一口气,畅快起来。
王氏显然还是气得够呛,觉得宁蓁蓁仗着是赵家千金的救命恩人,巴巴搬救兵过来。
果然,那位救兵还明里暗里瞧不起云儿,眼里都是那个假千金。
天地良心,要是当年是云儿在谢家,那救了赵姝的,就是云儿了!
“上次诗会的时候,穿得什么模样,今日里,人家章夫人是从二品大员的夫人,她穿着倒是讨巧。一身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要成亲了!”王氏一想到宁蓁蓁,就烦闷。
“娘。”谢云儿沙哑着嗓子,“没事,您别生气。”
王氏的眉头皱起,“你怎么嗓子还哑着呢,我去找大夫。”
“是药三分毒。”谢云儿摇摇头,“再过两天就好了。”
她想要谋得那位皇子的心,最终诞下麟儿,父亲现在只是兵部侍郎,家里能请多好的大夫?残留下药性就不好了,谢云儿觉得,除了嗓子沙哑,其他没什么毛病,就拒绝再请大夫。
这段日子的相处也让王氏知道谢云儿的脾性,只能够顺着她。
“记得让人继续传消息。”谢云儿说道。
她不知道薛阮什么时候会对宁蓁蓁下手,打算先散播消息,说谢家人留下韵嘉做二小姐,把谢家的美名,还有她的名声给宣扬出去。
王氏点了点头。
在马车里,章氏看着宁蓁蓁。
虽然忽逢骤变,昔日里过于单薄的小姑娘,气色比她想的要好,身子骨看着比先前还更好一点。
章氏的目光软了下来,不像是刚在谢家,带着点不容亲近的厉色,“我都听姝姝说了。”她的手温暖而干燥,“你愿意把事情同姝姝,还有行之说清楚,很好。”
章夫人以前也看出了谢韵嘉的性格比较内敛,眉眼之中是有淡淡的愁,她以前还想着谢韵嘉是心性敏感,没想到从信中,还有姝姝的话中,知道还有这一节,“都过去了。”
她搂着宁蓁蓁,轻轻抚着小姑娘的背,软声哄着。
宁蓁蓁一愣,她作为人参精的时候,从未和女性长辈这样亲昵过,此时被章夫人抱着的感觉,给她祖父的那种温暖关怀感。
章夫人低头看了一眼宁蓁蓁,她的眼睛睁大,圆溜溜的。
她还以为这孩子会哭,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神情。
章夫人笑了,这种笑让她放心了不少,按照行之查得东西,林家虽然贫了些,但是有他们赵家,决计不会委屈了怀中的孩子。
王氏待她刻薄,以前嘉嘉一直很痛苦吧,现在知道不是亲生父母,反而有些释然。
章氏在谢家,看得出来,那王氏把谢云儿看成了眼珠子,甚至觉得如果当时谢云儿在谢家,救了姝姝的,是谢云儿才对。
章氏想着手书里谢云儿的为人,当年换成了谢云儿,她的姝姝恐怕就去了,王氏想让她也待谢云儿好,真的是想得美。
两人在马车里说这话,车辙滚滚直接往林家的宅院去了。
上次赵昱晖说得那些话让林堂和殷氏两人惶惶,虽说那是从二品大员之子,是状元郎还是翰林院的修撰,他们总觉得,不能吧,云儿不是那样的人。
等到和林凌再一聊,晚间两人怎么都没有休息好,心疼韵嘉的际遇,又因为云儿的那些事心里发凉。